天亮了，却是一片阴云蔽日，远处隐隐传来雷霆声。
“快走快走！这天不对劲了！”陈子康催促着后面依旧出神的裴则玉道。
话音刚落，雨就密密麻麻落了下来。
两人淋着一身雨回到了县衙。
陈子康抖着湿透的衣袍忍不住后悔道：“早知道我就不跟着你一起去了，平白落了个落汤鸡模样——阿嚏！”他吸了吸鼻子，“我先回房换身衣服，十四你也赶紧回去换一下。”边走边抱怨道：“这破天，本来还想着今晚办个离别宴的……”
到了晚上雨反而更大了起来，哗啦啦的声音甚至盖住了暖阁里面奏乐的歌舞声，不过却不影响举办人的兴致。
“来来来！这杯我敬你！”陈子康举杯对裴则玉道：“十四今晚你就放开了吃喝，明天我保证安排人把你平平安安送到京！”
一杯下肚又是一杯举起，“这酒可是我用去年初雪镇的葡萄春，香气扑鼻却不醉人，想当年我们打仗的时候连口好酒都喝不到，现在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可不得好好喝一顿！别愣着，我先干为敬！”
陈子康一饮而尽，却见对面的裴则玉握着酒杯不动，只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神经大条的脑子终于反应出一丝不对劲来。
“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是做甚？”他放下酒杯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裴则玉暗暗摩挲着酒杯，喉头泛起比烈酒更腥涩的苦味，他哑声道：“这几天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在心中徘徊，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他顿了顿继续道：“子康，你能给我一个解答吗？”
陈子康不解道：“什么事情这么严肃？”
“你说裴然背后身中数箭而死，可他背后的伤口只有一道是扁平的，有严重的割裂伤，其余全是箭口向下，没有明显创伤痕迹，就像……”
“像什么？”陈子康神情莫测问。
裴则玉：“像……有人在他死后故意补齐伤口，好掩盖自己说的谎言。”
窗外的惊雷霎时劈开雨幕，歌女的琵琶声忽地走了调。
陈子康大笑出声，“你果然看出来了？”
“为什么？”裴则玉不懂，“裴然可是和你交过命的兄弟！”
“兄弟？你裴则玉和他有把我当过兄弟吗？”陈子康忍不住将一直隐藏在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是大名鼎鼎的将军，我们只是你的马前卒，你成名的踏脚石！裴然在你眼里不也就是个下人吗？我在你眼里，恐怕也永远只是个附属你的跟班！”
陈子康整理了一下神情继续道：“算了，如今提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交出军火图，看在往日的情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要么……我不介意让你去和裴然做个伴。”
裴则玉连日来的纠结痛苦与期盼自己是误解的心理终于被他的这一番话打破了。
原来，在他眼里，我一直是这样一个人。
他从来没有把我当兄弟。
裴则玉苦笑一声，“我本以为你是有苦衷……算了，你即如此看待我，我再解释又有何用？”
他看向陈子康，“你想要军火图，也要看有没有本事能拿到？”
裴则玉足尖一点破窗而出，大雨瞬间打湿全身。
下一秒，陈子康应声跟了上去。
就在此时裴则玉突然转身拔剑直刺而出，陈子康抡刀一档，两人同时后退。
陈子康看着裴则玉持剑长身玉立的模样恨恨道：“我倒要看看这些年过去你的武功是否依旧如当年那般？”
他迈开腿往前助冲了几步抡刀竖砍一刀，裴则玉左脚一迈躲身避开，同时右手挥剑格挡借力一跃而起，身体腾空转身左腿弯曲，膝盖狠狠撞向陈子康下意识举手挡住脸的右胳膊。
陈子康被这一击打得整个人矮身踉跄了好几步，耳朵泛起一阵轰鸣声。
他晃了一下头神色明显恼羞成怒起来，陈子康大喊一声劈刀直冲，却在裴则玉格挡之际另一只手释放出一支暗器，银针瞬间入体。
裴则玉捂着被射中的左肩膀冷笑道：“这么多年你的武功倒是没见长进，这阴私手段倒是学了不少。”
陈子康被人嗤笑倒也不在意，他一改之前羞恼的神情得意道：“银针上有我下的毒，三天内没有解药你必死无疑，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裴则玉这次连话都不想说了，他没管肩上传来的麻痛感。
他长剑一挑直指对面咽喉，陈子康下意识闪身一避，却被提前预判的裴则玉一脚踢向胸口。
陈子康整个人被踢得飞了出去，喉咙吞咽间弥漫出一股铁锈味，下一秒，血吐了出来。
他正欲起身就被长剑抵住了喉咙。
“我输了。”
长剑划出一道伤口，不断在往外冒着血。
陈子康感受到喉咙的疼痛急忙道：“但你若杀了我没有解药你也会死。不若这样，你先把剑拿下来我给你解药。”
说完他伸手往腰间摸去，然后将药瓶往裴则玉面前使劲一扔。
因为用力过大药瓶远远飞了出去，裴则玉往上一跳伸手一抓，落入手心一晃才发现这药瓶是空的。
就在这时地上的陈子康将同时从腰间拿出来的骨哨往嘴里一吹，霎时哨声响起，四周响起一阵脚步声。
裴则玉闻声没再停留直接持剑刺向地面人。
在一群官兵到来之际，他的剑也刺入了地上人的心口。
陈子康大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裴则玉，他的身体一阵抽搐，血液从嘴里流出来，混合着雨水沾染他半边脸。
他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手臂就无力地砸在了地上。
雨水四溅。
四周的官兵看到此场景瞬时间围过来直冲而上，裴则玉在越来越多的官兵围杀下渐渐体力不支。
肩上的伤口似乎也发挥出了作用，连带着他的左肩以及半个身子都没了知觉。他在又一次长刀砍向手臂时暗暗想：“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也好，能去找裴然也挺好，就是……很可惜，不能再回京与爹娘见面了。
由于还有一丝念想支撑，他勉力继续挣扎，忽然抬头之间，他看到天上飞出众多羽箭。
就在此时他听见一道女声说：“裴则玉，躲到西边去。”
他听到这话下意识往西边一躲，下一秒，羽箭刺入身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裴则玉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官兵一阵愣神，他顺着声音往前面看去，就见一道粉色的身影向他跑了过来。
他却在此关头突然失了神：“原来粉色这么好看吗？”
姜璃急忙抓住裴则玉的手臂，裴则玉整个人顺势往她身上一靠。
姜璃被这突如而来的重量压得一踉跄，在重量暗暗减轻后她将裴则玉的手架在脖子上往外走，她边走边说道：“坚持一下，赵大夫没法拖住这么多人，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说话间不断有人靠近他们，均被裴则玉抬剑挡住。
后面的人渐渐少了起来，他们在大雨中互相扶持着走出了县衙。
快到赵钎住处的时候裴则玉已经快没有意识了，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他跟着人往前走。
姜璃甫一推开门到床边身上的人就卸了力，她没扶住随着人一起砸在了床上。
额头撞在坚硬的胸膛上一阵发晕，姜璃摸着撞疼的脑袋起身，就和从外面走进来手持弓箭的男人对上了。
“你快看看他怎么了？”
赵钎放下弓箭走了过来，他撑起裴则玉的眼皮先看了看，又伸手把住他的脉。忽然他眉头一皱视线扫向他的身体，最后目光停留在男人的左肩膀上。
那里只晕开了小小一点血迹，却与旁边更大的伤口冒出的鲜血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那里冒得是黑血。
若是不仔细打量可能都看不出来。
他将男人衣服一把扯开，肩膀上不断冒着细小黑血的伤口暴露在两人面前。
姜璃看到这个情景惊呼道：“有毒！”
赵钎皱眉对她说：“帮我打盆热水，再拿几条毛巾。”
姜璃转身就出了门，很快热水毛巾被她端了过来，此时的赵钎正在用尖口细刀往伤口处探。
姜璃看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混合着黑血流出一阵心惊，她努力忍住慌乱说：“还要我做什么吗？”
赵钎感受着伤口里面细针的样子说：“你去药房柜子里找一枚枣核大的磁石，把它磨光滑拿过来。”
“好！”
磁石沾染着血贴在伤口处，很快里面的针就被吸了出来，赵钎松了一口气说：“暗器取出来了。”
他将止血药撒在伤口上然后把自己的位置一让对姜璃说：“你帮他擦洗一下伤口，若是还流血就再撒点这个止血药上去，然后再用布把伤口包扎好，我去配药看能不能解开这个毒。”
姜璃眼睁睁看着人将东西往她手上一塞就快步走了出去。
……
她手足无措地坐在床上，对着已经止血的伤口大眼瞪小眼，然后才抬手慢慢将沾了水的毛巾往伤口边上擦。
很快整盆水就被染红了，她在扯出绷带前又在伤口处撒了点止血药，然后便将所有伤口胡乱缠绕了一通。
除了肩膀上，裴则玉的手臂以及背部均有好几道伤口，肚子上的腹肌块块分明，只是中间横切着一道深深的伤疤印，应该是之前留下来的。
很快腹肌就被自己包扎的绷带盖住了，裴则玉整个上身几乎都被她包了起来，远远看着就像个木乃伊。
那绷带都快被她扯没了，姜璃在后知后觉中感觉自己好像包错了。
不过能止住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