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够大，视频、音频证据齐全，还去找了别的女孩子？”
贺鹏早有预料，似乎就在等她，示意她坐下后，温和笑笑。
闻言，路嘉一莞尔：“有个实习生被陈建压着不给转正，暗示潜规则。结果人小姑娘压根没听懂暗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因为我上次故意将陈建给我的房卡发到群里说他忘拿之后，小姑娘找到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闯台长办公室。”
她想了想，原话重复：“到台长办公室，告死陈建这个老登。”
路嘉一说得面无表情，贺鹏倒水的手一抖，没好气地看她眼：“有勇气，但还好知道拉上你。”
“......”
路嘉一抿了下唇角，正想问出自己的疑惑，贺鹏朝她摆摆手：“什么时候收集这些的？”
“上次和陈建一起出差的时候觉得不对劲，就一直随身携带着设备。”路嘉一喝了口水，“平常用不到，今天又遇见的时候就随手打开了设备。”
“有防备心就好。”
贺鹏笑意微沉，她资历够，年前刚升了职，整个人气质有种沉淀下去的随和。路嘉一外调那两年，贺鹏也会时不时问她近况，到国外采访时也会叫上她一起。这也是路嘉一来找贺鹏的原因，她想了想，还想继续说，瞥见路嘉一的神情：“不怕对你自己有不好的影响？”
涉及到职场潜规则，无论是否无辜，女性只要沾上就会有乱七八糟的言论。
路嘉一抿起唇角：“我和我的朋友，都只会为我自己骄傲。”
说这话时，她神情绷着。
但眉眼似水雾烟雨，背脊挺直，浓淡皆宜。
贺鹏看她会儿，神情正经地点点头，最小化发陈建照片的八卦群页面，轻咳声，正色道：“刚才在茶水间听到别人讨论这件事了，你应该知道了。”
“怎么突然调走了？”路嘉一疑惑，贺鹏想了想，挑能说的说：“官方消息，因为最近身体条件不太好，自己申请了长假，台里同意了，让他好好修养。”
其实是变相的停职。
“身体，”路嘉一想到什么，试探问：“是元旦那天开始不好的吗？”
贺鹏难得玩笑道：“也许早就不好了，只是积劳成疾有了个导火索。”
路嘉一抬眼看她，贺鹏问起了正事：“现在台里有了初步处理，你发我的视频和音频.....”
“既然是初步处理，”路嘉一轻抿唇角，“还要有后续处理吧，我希望这些有用。”
闻言，贺鹏一时没说话，然后缓缓笑了，好像早知道她会这么选择，赞同点头：“放心，你安心准备你的工作，其他的可以相信我。”
路嘉一点点头，接过贺鹏递来的水轻抿了口。
......她其实不是担心会影响到自己，想了想，还是出声道：“陈建......还提过别的吗？”
“还有什么？”
路嘉一松口气，摇了摇头，起身要往外走，贺鹏忽然叫住她：“嘉一。”
她站住，侧目往回看。
贺鹏坐在办公室里，斟酌几秒，声音温和：“如果没有这次莫名其妙的巧合，这件事对陈建除了私德名声这些虚无的外，没有其他影响。”
她话止于此，然后问：“你甘心吗？”
一瞬间，路嘉一在贺鹏身上看到很多人。有余阿姨孤身带着余嫚生活的勇气，有外婆的宽和坚定。
闻言，她站直了些，沉默几秒后，低声：“贺老师，谢谢您。”
贺鹏笑，倒是想起了另外两件事：“录音里陈建提的那个项目是真的，的确会有很多出镜机会，但，国际频道也会新开个栏目，每日视界，在即将到来的峰会期间连线参会专家访谈。这两个明天都会在台里内部公开，台里符合条件的都可以申请，需要考评通过。推荐你试试，但具体选哪个，看你自己。”
路嘉一错愕，贺鹏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对了，国际组的正式申调已经下来的，至于其他的临时借调你可以酌情看自己选择推掉。还有就是，之前问你还记不记得安通工厂的案子，是因为有影视化项目在接触。你外调前跟过，后续的素材和资料整合里你也有参与。后续可能需要你提供支持。”
“我这里没问题，”她点点头。
直到走出贺鹏办公室，路嘉一摸出手机看了眼，群里也开始有人说起了陈建停职的事情，猜测着怎么突然开始处理了。
她退出聊天页面，点进微博瞥了眼，确实没在热搜几个榜单上看到程衍的名字。
退出微博，她想了想，还是点进了支付宝微信。
最近的一条消息，她问抽烟室这件事对程衍有没有影响。
程衍回：【别多想，是因为其他事。】
其他事是什么，路嘉一不知道。
但真的有那么巧吗。
被程衍撞见陈建威胁自己，紧接着程衍因为其他事对陈建动手，陈建停职。
她不是小孩子，可有些事情不敢细想又不得不细想。记忆里的细枝末节变得清晰，从某种程度上，青年程衍和十九岁的程衍重叠又分开，分开又继续重叠。
是了，有些东西会变，但有些植入骨子里的东西不会。譬如见义勇为这件事。
想通这些，路嘉一退出支付宝消息页面，正要回办公室。倏地，手机震动。
是程衍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
长长的划伤似乎越发严重，周遭开始红肿，大片的碘伏颜色范围内，创口肿胀也比先前明显。
看清的一瞬，路嘉一下意识站直，不可思议地点开放大。
她有些错愕，伤口恶化了吗？但她刚处理完的时候，的确没这么骇人，她抿起唇角，有几秒钟陷入自我怀疑。
半晌，憋出一句：【你又抓又挠了？】
-
那端静默几秒，然后缓慢地回了个问号。
路嘉一想了想，默默回到微信群里保存了陈建被拍到的照片，然后发过去。
发完，她还想再次确认写什么，程衍的消息先发了过来。
很短的语音。
路嘉一松怔片刻，下意识点开。
混杂着胸腔共鸣的一声嗤笑透过电流传出，语调是惯有的低沉松散：【行，可以，又抓又挠。】
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和情绪，惹得路嘉一耳朵发烫，她下意识挪开手机走到自己的工位上。
“嘉一姐，国际互联网大会的资料和与会人员信息我发你了。”
况源突然靠近出声，路嘉一骤然回神，点开电脑接收文件。想了想，接收文件的间隙还是点进支付宝消息，打开程衍发来的伤口图看了眼，须臾，没忍住地蹙眉打字。
路嘉一：【你不觉得这个伤口看上去不对劲吗？】
哪有恢复几天越来越严重的。
她抿起唇角，余光瞥了眼其他人，边打开接收完的文件边短暂性的摸鱼。
程衍这次回复很快：【是挺不对劲的。】
对方俨然似乎也没太在意，路嘉一盯着他的消息，又瞥了眼两眼图片里发言明显的伤口，蹙眉，面无表情地打字：【所以你不觉得现在应该去医院看看吗？】
她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伤口这样，你不疼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情绪，发出去后发现是接连的反问。意识到这个，路嘉一逃避似的放下手机，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根本没有立场去发脾气。再说程衍是个成年人，而且是个比她大两岁的成年人，她——
路嘉一一时找不到自己气闷的缘由，消息发出去很久，一直没收到程衍的回复。
路嘉一抿了下唇角，也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
新年伊始，江北会展中心还有几场国际会议召开。
况源发来的互联网峰会是其中之一，会议持续一周，江北电视台这边由路嘉一负责全程跟踪报道。持续了几届的传统会议，与会人员和会议流程不变，但主题却与近两年流行的物联网和AI化有关。
涉及到的专业词汇很多，路嘉一一一查阅往年的会议论题和今年的会议资料。整理出初版的采访提纲时刚好到下班时间，直到况源轻拍她肩膀提醒她手机震动路嘉一才抽离出来，她记着今天还和几个助手提前约了会议期间的采访，下意识戴上耳机接听：“您好，我是江北电视台国际频道记者路嘉一，请问您——”
“路嘉一。”
偏低的嗓音忽地响起，路嘉一彻底凝滞，脑子一热地补充没说完的后半句：“......有什么事吗？”
“呵。”耳机里短促的气声传来，路嘉一耳廓发热，须臾，她听到那端程衍的声音，语调稀松平常，又低又沉：“正常换药。”
“......”
是在回复她先前的反问。
路嘉一启唇，指尖抵在鼠标上哦了声，“那怎么会......”
话音没落，那端很轻地嗤笑声：“路嘉一，你那碘伏哪买的？”
闻言，路嘉一注意力被他的话吸引住，下意识回复：“在马赛里的时候买的，海关不管这个，习惯了随身携带就装回国了。”
她说着，伸手去摸自己的包，程衍的语调还在继续，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哦，用过吗？”
“......用过一次。”
在过海关前用的，保护设备被飞车党刮蹭到，很小的伤口，又不至于去医院，所以她都是自己处理的。
相对于酒精来说，碘伏更方便温和。
闻言，那端沉默良久，路嘉一不理解，拿出新带的装着碘伏棉签的棕色小瓶，不太确定：“假的吗？”
须臾，程衍语调意味不明：“相信国产吧。”
“......”
路嘉一......
路嘉一错愕，拿起自己的小瓶碘伏确认，字小到几乎难以辨认的全法语商标里，她看得眼睛疼。
正要出声，她目光忽地落在有效截止日期上。
七月十三号。
现在是次年一月四号。
难怪她上回用的时候觉得伤口有点刺痛，她以为是正常情况，而且海关旁边的药店......还有假的吗。
路嘉一瞥了眼手里的碘伏，面上缓慢地闪过一丝麻木，“那个......”
程衍显然也猜到她意识到问题了，轻呵声，声音更让人听不出情绪：“程小三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不能用过期太久的药品。”
理亏还先前气闷发消息的路嘉一静默须臾，低声：“对不起。”
似乎没想过听她道歉的程衍气极反笑：“行，可以。”
稍顿，没等路嘉一说话，程衍反问：“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有点诚意。”程衍语调很低，听得路嘉一不自在。
她伸手将碘伏又密封了一层才丢进垃圾桶，扫了眼吃完午餐陆续回来的同事，自己也起身往餐厅走，气短道：“我可以赔你医药费，还可以......”
她自然知道程衍不在意那点医药费，思忖几秒，又飞速道：“等你新电影上映，我可以多买几张票，让余嫚多拉几个人帮你宣传。”
“......”
程衍很低地嗤笑声：“谢谢？”
再多的她没想出来，路嘉一想了想，低声扯回话题：“那你去医院重新处理伤口了吗？”
“嘉一姐，这里！”
坐在就餐区的况源抬眼看到她，起身招手，旁边还坐着陈橙。
不知不觉走到餐厅的路嘉一张了张嘴，程衍低嗯了声，她刚想回话，耳机里再次传来低低的一句：“等我想好吧。”
没等路嘉一回过神来，那端有嘈杂的背景音，还有人叫着“衍哥”。
电话一直没被挂断，直到听出那端似乎在聊剧本。忘记挂了？路嘉一想了想，还是先点了挂断。
她端着饭菜坐在况源旁边，听着况源还在和陈橙聊陈建的事情。路嘉一低眸盯着屏幕里的一串手机号有些失神，的确是程衍的手机，和支付宝一致的账号。
她刚才一直在忙工作所以才没反应过来，想到这，路嘉一退出，点进浏览器，边吃东西边单手打字。
录入：用了过期半年碘伏的危害。
答案是对伤口造成刺激，可能出现红肿疼痛等症状，导致伤口感染。
她思忖几秒，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半晌，没憋出，轻叹口气。
她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