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上受到重大的刺激,生理上受到剧烈的撞击,接连不断受到的伤害带来的影响是不可避免,也无法忽视的。
虽然倪鸢的症状并不明显,可倪予川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她反应变慢了,说难听一点就是脑子坏了。
倪予川在心中长叹一口,眼神中蕴满心疼,可他到底没把真相说出口。他揉了揉倪鸢的头,挤出一丝笑,「没有就好。」
病房内回归寂静,倪鸢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黑屏电视发呆,眼中隐隐浮出迷茫。明明应该有很多事要同倪予川诉说,可脑中像覆上了一层迷雾,模糊她的思绪,糊住她的嘴巴。
一直到被保镖接走前,倪鸢才唯一想起一件事,她把床头柜抽屉里的两个透明密封袋交给了倪予川,一个装有一只茶杯,另一个只装有一根头发。
傍晚。
优美的小提琴声回转在餐厅内,倪鸢面上画着淡雅却不失精致的妆,脸颊的划痕也被遮瑕盖得一干二净,唯一突兀的是她额头上没被摘下的纱布。
「你好,我叫叶子旭。」
「倪鸢。」
叶子旭点了点头,从西装的内兜翻出一把车钥匙拍在桌上:「我家里有二十多套房套房和十几辆豪车。」
倪鸢的目光虽然一直落在叶子旭身上,思绪却不知从他说哪个字起开始扩散,以至于她并没有做出回答。
安静的氛围短暂地持续,叶子旭反思着自己的不足,最终不确定地补充道:「如果觉得不够可以再买,还可以在房产证上写你的名字。」
倪鸢回过神时刚好听见这句话,她没听过圈里有谁相亲会看重这些,更别说亲眼见过,她愣住思考着,很久才组织好委婉的语言:「相亲不看这些。」
叶子旭同样不解,他问:「不看这些?那看什么?」
「家世。」
很简单的两个字,对叶子旭来说却像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他用尽所有脑细胞也只能写下一个“解”字:「家世……」
如果家世不好,倪燚怎么会让她来相亲?所以就算没有听说过叶家,倪鸢也只觉得是自己孤陋寡闻,从没有怀疑过其他。
可她听见叶子旭说:「我是暴发户。」
倪鸢没做出回答,目光没来由地转向不远处的屏风。
下一秒,周弈渊绕过屏风走进餐厅,闯入了倪鸢的眼底。
时间好像停止在这一秒,周围的一切都没能阻挡两人交错的视线,多余的声音消失,只有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倪鸢。」
叶子旭的叫喊震碎静止的世界,倪鸢的目光从周弈渊身上收回,她挤出僵硬的笑,轻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家会给出五个亿的订婚聘礼。」
叶子旭特地伸出五根手指强调,倪鸢却完全没心思看,她在听到“订婚”两个字后下意识看向落座在不远处的周弈渊。
残存的侥幸被周弈渊阴狠的眼神抹杀。
倪鸢收回眼,握紧刀叉的手不自觉发颤,刀叉打在餐盘上,发出听起来有意而为的敲打声。
叶子旭眉眼蹙起,下意识捏住她的手腕,阻止敲打声的传播。
「你怎么了?」
大约半分钟后,倪鸢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刀叉掉落在餐盘上,发出简短而清脆的响声。
与此同时,不远处同样传来相差不大的声音。
闻声望去,倪鸢看到了满地的玻璃碎片,再往上,她看见鲜血从周弈渊的拳缝中钻出,沿掌纹向四处流窜,浸红他洁白的衬衣。
他松开拳头,碎渣零零散散地落下,似乎砸向倪鸢的头,疼痛感麻痹大脑,说不上的难受从心底蔓延。
倪鸢想起身查看周弈渊的伤势,身体却不受控地驻在原地无法动弹,脑中的迷雾向四处飘散,她甚至无法清楚地认识现在的情况。
她恍然回神,却发现周弈渊早已起身离开了,只留下一道即将消失的决绝的背影。
倪鸢盯着看了一会,叶子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见那一扇屏风。
「你认识他吗?」
没得到答案,只等到又一声抱歉:「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见面不到半个小时,倪鸢已经第二次道歉了。
叶子旭双手合十搭在膝盖上,身体靠向椅背,直白道:「我以为你额头上受的只是皮外伤,没想到伤到脑子了。」
倪鸢反复思考了三遍才领会这句话的含义,但她并不明白叶子旭以什么理由说她脑子不好,于是问:「什么意思?」
「你容易走神,反应慢,理解能力也挺差的。如果是正常人,应该一下子就能听出我在骂他,可你思考了很久。」叶子旭如实道。
屋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倪鸢抬眼看去,透明的玻璃窗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水痕,她像置身在雨水中,脑海的雾气被彻底冲刷,她回想起刚刚所发生的一切,清楚地认识到叶子旭所言句句属实;
雨珠打在她的心脏上,恍惚间让她感受到了痛苦,她垂下头,不得不平静地接受叶子旭给予的理由。
她说:「原来是这样。」
她没勇气再继续纠结,兀自将话题扯回最开始:「五个亿的订婚聘礼,是我父亲提的吗?」
叶子旭点点头,毫不掩饰地吐出心底话:「其实我一开始觉得是狮子大开口,但是见到你以后就不觉得了。你真的很漂亮,而且我父母刚好需要一个接触上流社会的身份,所以五个亿……算不上多。」
不等倪鸢回答,他又问:「你会考虑我吗?」
「不会。」虽然略有停顿,却不难听出没有丝毫犹豫,这个回答大概是倪鸢今晚反应的最快的时候。
叶子旭愣了一会,他想过倪鸢会拒绝,可没想过她拒绝得这么果断。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有爱人。」倪鸢如实回答。
叶子旭开始短暂地思考,很快得出猜想:「刚刚捏碎高脚杯的那位吗?」
倪鸢很坦然地「嗯」了一声。
「他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叶子旭对周弈渊的初印象并不算好,毕竟很少有人会在公共场所捏碎高脚杯,这是情绪失控的表现。
倪鸢慢慢摇头否认,认真解释道:「他脾气很好的,是我经常惹他生气。」
「是吗?」
反问过后,叶子旭开始站在周弈渊的角度思考,如果爱人背着他出来相亲,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带走爱人。
可是周弈渊没有,他没有冲过来,没有质问倪鸢,也没有哭诉她的背叛,只是将怒火发泄在那一只高脚杯上,到头来伤害了他自己。
想到这,叶子旭推翻了对周弈渊的第一印象,他问倪鸢:「所以你们明明相爱,为什么不结婚?你为什么要出来相亲?又为什么不心疼他?」
接连三个问题,像三团棉花塞进倪鸢喉中,堵得她哑口无言。
为什么不跟周弈渊结婚?因为他还没求婚。
为什么要出来相亲?因为要彻底摆脱倪燚。
为什么不心疼周弈渊?心疼,但是身体做不出任何行动。
倪鸢在心里默默回答完叶子旭的问题,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她说:「所有的事情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好吧,我跟你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人,也不懂这些。」叶子旭没再妄下定论,他将酒杯举到倪鸢面前,扬起一丝笑,「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倪鸢同样举起酒杯,与他相碰,她说:「谢谢。」
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叶子旭将杯中红酒饮尽,「但是如果下次见面不是在你和他的婚礼上,我一定不会再放弃追求你的。」
晚饭过后,倪鸢被人接上了车。
「我们回哪里?」
「出院手续还没办,所以要回医院。」
副驾驶的保镖回答得很简短,倪鸢却能因此分辨出他们是谁派来的。
如果是倪燚的人,他们只会回答目的地,而不会像这样简单讲明原因。
倪鸢松了口气,她问:「你们看到周弈渊了吗?」
「周先生往华都商汇方向去了。」
倪鸢抬起眼,通过后视镜与前排的保镖对视「我可以去找他吗?」
「当然。」
香槟色卡宴在半个小时后驶入华都商汇,停在主楼门前。
倪鸢按照不太清晰的记忆乘坐电梯,信息识别没有被删除,她顺利到达了顶层,透过末间包厢的观察窗看到了周弈渊的身影。
开门的动静有些大,周弈渊顺着声音看去,在看清的一瞬间被泪水挤满眼眶,可他只是烦躁地问:「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要来的。」
「出去。」
倪鸢忽视这道逐客令,她朝周弈渊走近,小心翼翼地牵起他裹住纱布的手。
心脏好像被无形的魔爪揪住,带来难耐的痛。
周弈渊抽回手,直起身向后退。
「为什么刚刚在餐厅漠不关心,反倒现在跑来心疼我?」
「我没有不关心你……」
「那为什么只是远远看着,一直到我离开都无所作为?」
为什么?倪鸢也不明白,明明当时她想冲到周弈渊面前查看伤势,可大脑和身体好像连接不上,无法正确传送指令。她只能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弈渊离开;只能面对质问哑口无言。
倪鸢的沉默像一桶冰水,彻底浇灭周弈渊残存的希望。
逼近崩溃边缘,他却还是强撑镇定,咬牙切齿地替倪鸢讲明原因:「因为不想让新的相亲对象知道,因为不想破坏新的计划,因为我们结束了。」
周弈渊的声音很小,到最后却刻意加重,清楚地传进倪鸢耳内,她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很难懂吗?」周弈渊加大音量,用郑重的语气再次重复刚刚的话:「倪鸢,我们结束了。」
视线交错,怒火决堤。
周弈渊嘶吼着说出更决绝的话:「我们他妈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