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两个小时的手术结束,抢救灯暗下,倪晋被医生推出抢救室,同时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由于抢救及时,倪晋并无生命危险;
坏消息:由于长期服用镇静药物,大脑严重受损,倪晋陷入长期昏迷状态,医生也无法确定他何时能清醒过来。
悬在心中的巨石未完全落地,倪鸢能猜到大致的真相,她拖着几近麻木的身躯去往倪晋所在的病房,站在门边等护士安顿好一切,待到她们离去才缓缓坐于床边。
寂静的病房,倪鸢扫过心电检测仪,将目光落在病床上的倪晋身上。
很奇怪,明明倪晋常年在外忙于工作,与她相处交谈的次数少之又少。可相较倪燚,她还是觉得跟倪晋比较亲。
如今看到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倪鸢的心底不由得翻起一揪一揪的痛,掺杂着难过、怨恨、害怕,复杂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倪燚和倪鹤姗姗来迟。
倪鸢从始至终没有抬起过头,也没有打算讲明倪晋目前的情况,她只是用肯定的语气说:「是你干的。」
倪燚与倪鹤相视一眼,很短暂的半秒,他们都不清楚倪鸢在跟谁讲话。
「什么?」
「派人替换爷爷的药,是你干的。」倪鸢终于有了动作,她抬起头看向倪燚,眼中透着临近迸发的恨,「爷爷在商界叱咤风云多年,却防不住自己的亲生儿子,真是可笑呢。」
倪燚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用极其平静的语气问:「你有证据吗?」
倪鸢定着与他对视,很久。她率先收回视线,垂下头轻笑一声,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这些事很容易猜的,亲爱的父亲。」
猜,那就是没有证据。
倪燚今夜出奇的好脾气,他没有斥责或是嘲讽倪鸢,而是将这份无端的猜测归作印证她孝顺的胡言乱语,「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
倪鹤收到指令和眼神双重暗示,连忙走近倪鸢,出手将她搀扶着起身,带着她朝外走去。
维持着这个姿势走出一段路,倪鸢收回架在倪鹤臂弯的手,定住脚步与他面对面站着。
「订婚宴举办成功了吗?」
明知故问,倪燚和倪鹤之所以没及时赶来医院是因为他们在宴厅安抚到场的宾客、尽足东道主的待客之道,而非假装没看见热搜继续强硬举办订婚宴。
倪鹤耐心答道:「没,爷爷住院的事被人大肆宣扬,到场的宾客无不例外都得到了消息,订婚宴自然也就毁了。」
倪鸢其实并不需要早已知晓的答案,她说:「以后,要为自己而活。」
倪鹤先是一愣,回想起两人在订婚宴上的对话,忽然展开眉眼,「所以爷爷进抢救室也在你们的计划之内?」
倪鸢摇了摇头,慢慢垂下眼,「计划之外。」
气氛莫名陷入沉寂,很久后倪鸢才接着道:「爷爷昏迷不醒,倪氏群龙无首,倪燚一定会借此在股东大会上夺权,我不可能让他得逞。」
「如果不成功,他不会放过你的。」倪鹤敛着眉道。
「如果不成功,小叔叔不会坐以待毙的。」
倪鹤的眼神莫名变得复杂,唇齿翕动却没发出声音,片刻后才问:「你真的很相信小叔叔。」
「当然。」
「可是如果……」
「没有可是,」倪鸢决然地打断他,神色严肃,「倪鹤,我怀疑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小叔叔。就算他要争要抢,也是他应得的。」
视线交错,一方犹豫不定,一方笃若泰山。
最终倪鸢先一步收回眼,略过倪鹤离开。
她回到车里,接过冯升递来的资料,视线落在末尾的亲权概率上,99.99%。
「让亲生女儿和私生子结婚,难怪不需要生孩子,生出来个蠢货不就露馅儿了吗?真是……」倪鸢停住口,她实在想不到具体的形容词,不过称作人渣也不足为过,她将亲子鉴定报告书举到车灯下看了又看,冷笑出声,「太恶心了。」
她将资料递还给冯升,疲倦地靠向椅背,随手点燃一只香烟,深吸一口后吐出缭绕的烟气。
烟体燃烧殆尽,倪鸢习惯性将烟蒂攥进手心,表情毫无变化,她问:「人抓到了吗?」
没讲明是什么人,冯升却意领神会,他跟在倪予川身边太多年了,倪鸢和倪予川的处事风格又大同小异,因此对倪鸢也算得上了解。
他点点头,「早之前就抓到了,现在在严刑逼供。听说那边的人也在到处找他,好在我们先一步动手。」
倪鸢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她半边唇角勾起,抬眼看向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走在路边。
电话铃打破寂静,倪鸢举起手机看了一眼备注:小叔叔。
「喂,小纸鸢。」
倪予川的声音透着隐隐的哑涩,相隔万里通过听筒清楚地传进倪鸢耳内,她的微不可察地轻颤,将手机握紧了几分,先前的运筹帷幄就此被慌张取代。
「小叔叔,你还好吗?」
「嗯,没什么大问题。」倪予川先是安抚倪鸢的担忧,而后自觉解释道:「爷爷住院的事我有听说,接下来倪氏会召开股东大会推举临时董事长,你父亲为了得手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留在R市,所以与其让他制造麻烦对我构成实际威胁,不如我自己出手虚构问题。明白吗,小纸鸢?」
倪鸢小幅度点头,恍然想起倪予川看不见,她说:「明白。」
「不是离开你的意思,我会回S市,只是时间问题,能理解吗?」
以倪鸢现在的脑力不足以想那么多,可当倪予川提出陌生的设想时,她还是会慢半拍地生出担心害怕的心理,她慢慢地回答:「能。」
「乖宝。」
倪予川用一个在冯升和女朋友打电话时偷听到的昵称形容倪鸢,低哑的声音附着磁性,温柔且勾人,简直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他叫得很顺口,甚至想以后不叫小纸鸢,改叫乖宝。
可现在不是升温感情的最佳时间。倪予川接着说:「你现在是公司第二大持股人,父亲的临时遗嘱也将推举你成为董事代理,所有证据都已经被你牢牢掌握,所以完全不需要担心或是害怕,我会陪着你,冯升也会在你身边,好吗?」
倪予川说了很多让倪鸢安心的话,效果显著,倪鸢的情绪得到安抚,可思绪还集中在第一句话,嘴巴却无意识应道:「好。」
电话没被挂断,很久后倪鸢不解地问:「第二大持股人?」
「嗯,之前从江晓手里收购的2.8%的股份,加上我赠予的17.17%的股份,一共是19.97%,仅次于爷爷所有股。倪燚不知道,他以为你手里的股份只有2.8%,所以对你无所防备。」
倪予川想要隐瞒的事,别说倪燚,就是年轻时的倪晋也别想查出一星半点。他将一切对倪燚造成威胁的事独揽到自己头上,而他短时间内又不会再回S市,这不仅能让倪燚防备心有所松懈、保证倪鸢的安危,还能将成功率提到最高。
电话只剩微弱的呼吸声来回传播,在沉默不语的第八分钟,倪鸢终于回想起她很久以前在窃听到倪予川和倪晋谈话时就听过17.17%,那时她并不清楚这个数字具体指什么,现在她明白了。
原来倪予川从最初回S市,甚至更早以前,在R市时就不断为倪鸢打算,为她开辟新的阳光大道,为她修建失败后的退路。
「小叔叔。」
轻到近乎听不见的声音,电话那头很快给予了回应:「嗯,怎么了?」
想说的很多,可当倪鸢张开嘴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唇齿翕动,最终只归为一句:「谢谢你。」
「永远都不需要向我道谢,小纸鸢。」
与此同时,华都商汇。
灯光稀薄的包间,林景城摇着手中的酒杯,转头凑到正翻看着热搜的周弈渊身边,看清词条后随口吐槽:「三次订婚宴没一次成功,倪家没准真有点说法。」
不知是真为了善意提醒,还是试探周弈渊对倪鸢的态度,林景城忽然又说:「你以后和倪鸢结婚可千万不能举办订婚宴,直接办婚礼就好。」
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很快恢复如常,周弈渊退出“倪氏订婚宴取消”这一词条,在霸榜热搜的有关倪家的众多消息中捕捉到最戳心的一条。
#倪鸢新男友
周弈渊无意识屏住气息,指尖轻轻一点,词条里的内容甚至没有过多缓冲,迅速闯入他眼里。
倪鸢与叶子旭的背影图,倪鸢喂叶子旭吃蛋糕的图片,倪鸢与叶子旭比枪玩闹的图片。
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一瞬间冻僵全身,周弈渊无法做出下一步行动,比如点击查看大图,又比如按下关机键假装没看见,他不知所措地定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三张小图,以及媒体博眼球的文案: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周遭的空气连带着被冻结,周弈渊愈发觉得无法呼吸,在即将窒息之前,手机被林景城夺了去。
「别看了,兄弟之间喝酒要专心。」
他将手中的酒杯递给周弈渊,悄无声息把手机塞进沙发缝隙中。
杯杯浊酒下肚,到最后周弈渊干脆直接握起瓶把,猛地灌了一口,他用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林景城的名字,为接下来说的话招集听众。
「倪鸢……不会跟我结婚了。」
说着,他用指腹轻轻搓捻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何处拿出的戒指,最后将其放进酒瓶。
戒指沿瓶口落入酒中,发出“咚”的一声,酒水溅起又降下,冒出圈圈气泡。
「她当时肯定又崩溃又害怕,我不经过她同意就请来心理医生,还那么凶她吼她,到最后也没有哄她,而是还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江柏说她应该是受过什么刺激,所以对心理医生有阴影,可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明明我们那么相爱,」莫名想到什么,周弈渊忽然垂下头,自嘲地笑着,「或许不吧,我对她应该是可有可无。」
他再次痛饮一口,目光暗淡下来,「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晚饭有没有吃,眼睛有没有肿,失眠到了几点,有没有再吃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