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晋看着面前这一幕,心中蓦然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他定着看了一会儿,玩笑地开口:「有人关心一下我这位病号吗?」
倪予川将目光移向他,不留情面地拆穿道:「您还装上瘾了,懂不懂要避谶?」
倪鸢跟着倪予川走近病床,一直到即将开启下一个话题时才低声重复倪予川的话:「装的。」
「嗯,我之前就发现倪燚请来的医生在爸的药里添加了不该有的东西,恰好要阻止小鹤的订婚宴,所以就将计就计。」倪予川再次与倪鸢面对面,语气郑重了些,「很抱歉没向你提过这个计划,害你白白担心。」
倪鸢浅浅地笑着,低声说:「没关系,不用向我道歉。」
倪予川同样笑着回应她:「好。」
有规律的脚步声从门边传来,慢慢消失。
「小鹤。」
「爷爷,小叔叔。」
倪鸢回头看了一眼倪鹤,主动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让出位置,她说:「我和爷爷刚刚还聊到了你。」
「什么?」倪鹤问。
「公司空出来一个副董事长的位置,有兴趣吗?你在公司闯荡那么久,应该培养出一些野心了吧。」
倪鹤一愣,他总觉得这是倪鸢让给自己的机会,所以下意识去看倪晋和倪予川的反应,可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诧异或是不满。
他回过神,如实道:「我无所谓,看爷爷怎么安排。」
倪晋对倪家的孩子都了解至深,所以他当然明白倪鹤说的无所谓是真的无所谓,而不是不好意思表露野心,他点点头说:「好,我会跟董事会商量的。」
病房内开启一段温馨而友好的闲聊,从倪燚的自作自受到倪予川在R市闯荡的那五年,再到倪鹤和倪鸢成长途径……
直到黄昏染尽整片天空。
倪鹤被一通电话叫回了公司,倪鸢隐隐察觉恶心感涌上,匆匆寻了个借口与他一同离开。
两人的背影彻底被房门隔挡,倪晋仍旧没收回满是慈爱的目光,他不经意间道:「她怀孕了。」
倪予川短暂地愣住,明知故问地确认:「谁?」
「小鸢。」
尽管早已经猜的正确答案,可当答案再一次被印证时,倪予川的心头瞬间被密密麻麻的刺痛占满,脖颈像是被人紧紧扼住,无法呼吸。
模糊中,他听见自己问:「您怎么知道?」
「这家医院是我以小鹤的名义开的,小鸢前不久刚在妇产科做检查,检查结果自然也送到了我这里。」
贺安,鹤安,是很好的寓意。
倪予川这么想着,深呼吸一口后刻意转移话题:「有以小纸鸢的名义创建什么吗?」
「花园,」倪晋拿过床头柜上的平板,查找到相关信息后递给倪予川,「城中著名的花园是我以小鸢的名义创建的,名叫祝鸢。」
祝鸢,祝愿,也是个好名字。
倪予川的心莫名松了口气,或许是为倪鸢受到平等的待遇而喜悦,又或许是庆幸话题转移成功,他又问:「我呢?有吗?」
「花园里分为两个大板块,而用作分割的那条河流叫渔川。」
渔川,余川,不算太好的名字。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爱上自己的亲侄女。」倪晋的声音有些沉,算不上责问,而是单纯地寻求一个答案。
「有什么不明白的,爱就是爱。」
倪予川给不了答案,很多事都是冥冥注定的,或许从他用刚学过的古诗为小侄女取名倪鸢开始,他的心就被安上了锁扣,锁扣的钥匙只有倪鸢有,他的心只属于倪鸢。
他从未因爱而不得感到烦闷,反而无比庆幸所爱之人是他亲自带大的的倪鸢,所有个性脾气全由他培养而出。
所以爱上倪鸢,是一件很好的事。
——
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喧嚣的蝉鸣谱奏伴着海浪声,谱奏一曲算得上难听的音乐。
倪鸢站在阳台上,静静感受完事落地后的惬意祥和。
她拿起手机,鼓起勇气发出两个多月来的第一条信息:「一切结束了。」
「恭喜你。」
对面回得很快,仿佛他也正好停留在聊天界面,犹豫着要不要联系她。
「我们和好,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倪鸢始终没等来回应,好与不好都没有。她看着那句恭喜,涩意如不远处的海浪般汹涌。
指尖不停划动屏幕,反射出的大片绿光映在倪鸢脸上,可删删减减,她只留下了一句:「你不爱我了」
她的指尖轻轻颤抖,在把问句打完整之前不小心按下发送键。
「爱。」
比前一次更快的回复。
倪鸢慢半拍打下的「吗?」已然发送,原以为会被周弈渊当作反应慢而忽略,却没想到他再一次回复:「爱。」
倪鸢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试图从简短的两个“爱”字看穿周弈渊的内心。
爱,为什么不肯和好?
不爱,为什么要撒谎?
倪鸢不明白,她没再回复,而是拨通了魏桉衡的电话:「桉桉,在忙吗?」
「原本在录制的,被倪小姐的电话打断了。」
倪鸢的思绪被截停,她思考着魏桉衡这句话的真实性,不等完全得出结论,对面又传来了声响:「骗你的,这两天拍摄暂停。打电话来是有事吗?」
倪鸢平息莫名的失落,轻「嗯」一声后问:「你现在在东城吗?」
「是啊,宣扬公益视频进度刚过半,我估计还要在东城呆上半个月。」
「周弈渊呢?回东城了吗?」
「当然,你给的建议非常管用,我向拍摄团队提出可以对负责人进行采访的建议,他们第二天就让周弈渊回东城了,而且到现在都没把他抓回周家。」
倪鸢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说:「好,我现在过去。」
「现在?」魏桉衡发表疑惑后打开天气预报软件,看着密密麻麻的雷暴雨不禁温馨提示:「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大雨,这里还偏山区,会很危险,所以你最好……」
「桉桉,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的。」
阳光不再刺眼,而是变得柔和温暖。
艳阳缓缓向西偏去,倪鸢驱车与它背道而驰。
到东城时已是傍晚,厚重的乌云遮住夕阳,使天色看起来昏暗不少。雨水淅淅沥沥落下,砸在透明的车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紧接着越下越密、越下越大,汇成来势汹汹的暴雨。
倪鸢降低车速,跟着导航一点一点靠近目的地。
大约一个小时后,天空彻底失去色彩,仅剩一片压抑的黑,“轰轰”的雷声随之而来。
平稳而期待的心就此被扰乱,倪鸢死死抓紧方向盘,强忍着内心的恐惧。
为什么会害怕雷电?倪鸢不知道,她只记得十八岁以前每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都是倪予川哄她入睡;可十八岁以后,她只能蜷缩在被窝里祈祷雷电消失。
可是没有任何一次祈祷是奏效的,一如现在。
雷声接连不断地回响,闪电无情地劈下,像是为天空撕开一道裂痕。
倪鸢的心被死死揪住,她靠着残存的一丝理智将车停在路边,恐惧感瞬间翻涌而来,贯穿她的全身,带来不可控的颤抖。她将头抵在方向盘上,双手盖住耳朵,试图屏蔽车外的恶鬼。
雨声、雷声、抽噎声交织,不动声色地盖过手机震铃。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播……」
魏桉衡的眉眼蹙成山沟状,他望了一眼窗外恶劣的天气,悬着一颗心拨出第二个电话。
结果仍是一样。
他跑向周弈渊的房间,急切地敲响房门。
门刚被打开一条缝,不等周弈渊看清来客,就听见对方问:「倪鸢有联系你吗?」
对于无厘头的问题,周弈渊表示不解:「什么?」
魏桉衡很清楚周弈渊的诧异表示什么,紧张与担忧交杂的心在一瞬间提到嗓子眼,他口中低声嘟囔着:「完了,倪鸢肯定出事了。」
闻言,周弈渊一边略过他朝外走去,一边问:「发生了什么?」
魏桉衡紧跟他的脚步,一五一十答道:「我跟倪鸢说你在东城,她二话不说就来找你,可外面又下雨又打雷,她最害怕了。」
周弈渊没再多问,只是说:「我们分头找。」
他撑着伞走入大雨倾盆当中,在“末日”中驱车逆行。
夜晚八点。
在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周弈渊终于发现了倪鸢的踪迹,他迅速把车停在路边,撑着伞走向不远处另一辆黑色的卡宴。
碍于车窗的遮掩,他看不清车内的任何情况,不过好在这是他的车。
车门被从外打开。
周弈渊定睛看着蜷缩成一团不停发抖的倪鸢,像受了伤的比熊犬那样弱小可怜。疼痛从心底蔓延,眼眶不自觉覆上一抹猩红,他强忍着哽咽,柔声轻喊:「倪鸢。」
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进倪鸢耳内,她先是呆愣三秒,而后缓缓抬起头。
昏黄的路灯撒下,细小的灰尘被衬得格外显眼,飘散在周弈渊周围,像特地为迎接神明降临而撒下的亮晶晶的闪粉。
属于这一秒的心跳骤停,泪水决堤,倪鸢慢半拍地用委屈沙哑的声音说:「周弈渊,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