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军如潮水般涌入翎城,所行之处皆成破败。
“勿要伤了百姓!”商王勒住缰绳,厉声传令。
话音未落,一支穿云箭直接射穿他头鍪上的红缨。周围士兵大惊,迅速围到他身边,举起盾牌。李嫔也调转马头,望上城墙,不见人影。
视线下移向右,黎肃坐在马上,左手将弓安放在鞍边,那只箭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黎将军还不愿降么?”商王端坐在马上,一双眸子古井不波,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悦耳。
黎肃仰天大笑三声,对上他的目光:“想叫我降?”他狠狠地朝地上唾了口痰,眼中满是桀骜,“我呸!做梦去罢!”
商王也不恼,轻点了头:“那就不怪晚辈冒犯了。”话音一转,“砍下一敌军头颅者,赏白银白银十两!战后封赏!”
周边的士兵一阵骚动,商王扫了一眼,接着说:“除黎将军及其夫人除外,不可伤人,孤要活捉!”
黎肃在对面听得一清二楚,不怒反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放弃!”
说罢,转身振臂一呼:“我大姜战士们,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生死一战,就在今夜。”
身下的战马不安地小幅度踱步起来,黎肃看着身后城墙上的士兵:“我不会许诺什么名垂青史的虚话,我只想说,我们拿着武器,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家人,保卫我们的国家!若我们退了,那么我们的家人都会成为阶下囚,我们的土地、我们的房屋都会成一场空!此乃危急存亡的时刻,我们不为别人,就为自己!将商军赶出我们的国家!”
城墙上默了一刻,接着爆发出阵阵呼鸣。
黎肃举起手中的剑,喊道:“随我出战!!!”
士兵也随他举起手中的兵刃,一派气势高昂的样子。
随着黎肃的一声令下,无数铁骑从城墙冲下,与商军厮杀在一起。
黎肃拍马向前,剑横在手中,生生将围着商王的士兵撕开一条缝隙。
商王身边的李嫔先一步闪到他面前,用红缨枪挡了一剑,却被震得手臂发麻,不由地退后几步。
下一剑剑风直指商王!
商王整个人向后仰去,堪堪躲过这一剑,接着寒气直逼他的颈脖,全身汗毛竖起,本能地就竖剑来挡。
身边剩余的士兵围过来,试图围住黎肃,但他将剑柄在手中一转,直刺出去,周围士兵应声倒地。
“黎将军宝刀未老。”商王挽了个剑花,不见丝毫狼狈。
黎肃冷哼一声,便是又一剑刺来。商王驭马而开,不过几息,两人已交战数十招式!
*
他这边战得正酣,那边李嫔也找到了机会。
但她似乎不够小心,红缨枪挑起姜兵,却也扫倒了一片商军。
这会儿,她又找上了黎将军的夫人——穆夫人。
枪枪皆似往要害处戳,但都被一双软剑化解。
正欲卖个破绽,却见穆夫人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余光瞥见一弓箭手隐在暗中,朝这边张望。
她会意地让马转了方向,那箭穿过她刚刚在的位置,直指后头的商王!
这个时机,商王正被黎肃纠缠,无力阻挡那箭羽!
她心里默数着数,压下心中的狂喜,下一瞬,嘴角凝固。
另一只箭矢从左侧射来,从正中间将那箭破开,力道不减,直接擦着她的额头飞过,斩断一截她的秀发。
李嫔火从心起,扭头看去,见到一白衣青年骑在马上,朝这边飞速而来。
不过眨眼间,他便已到达身前。
虞璟抱了一拳,朝她欠了欠身:“情况紧急,还望娘娘恕罪。”
李嫔有火发不出,只能勉强笑笑,说了句:“无事。”
下一瞬,虞璟腰间银剑出鞘,从她面前呼啸而过。
穆夫人猝不及防,提剑来挡,定睛一看,马上却无人。接着身下坐骑一矮,她被甩了出去,霎时有数柄剑刃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动弹不得。
再一抬头,虞璟已翻身坐在马上,衣衫都未乱。
李嫔冲他一笑:“多谢喻公子相助。”
虞璟已经调转马头,朝着商王的方向前去,只留下一句:“臣之本分。”
她看着他的背影,眼眸渐渐沉了下去,平复了几下呼吸,向穆夫人方向行去:“将她带下去,记住王上说的话,要活的。”
“是!”
*
虞璟此时已经到了商王身边,帮他解决了身后蠢蠢欲动准备偷袭的姜国士兵。
“来得正好!”商王隔开黎肃的剑,寻得一朝喘息。
虞璟替上,甫一接剑便觉得难以招架。商王又添上一剑,逼得黎肃防守。
“你攻上,我攻下。”商王当机立断。
“好!”
两人配合还算默契,但黎肃在双剑夹击之下竟无一丝慌乱,他们的攻势被化解了七七八八。
几番交缠之下,双方呼吸都渐渐重了起来。
铛——
又一剑横插进来,震得三方后退半步。
虞璟抬头,见到商启已至身旁。
“黎将军住手罢。”商启说。
黎肃环视周围,周围竟围满了商国士兵,远处姜国士兵横在地上,有些仍在负隅顽抗。他的妻子被绑着站在身后,他的部下们大都身首异处。
血腥味、烧焦木头味......萦绕在他身边,他望向天空,竟找不到一颗星星。
只一甩手中铁剑,周围士兵都后退了半步。
他是姜国的武安君,是姜国最坚实的屏障,哪怕是姜国刚出生的小儿,也知晓他的威名。他受百姓恩,万家邑,若他退了,又有何颜面对大姜君民?
他不能退!
黎肃握紧手中剑,战马刨着脚下土地,似乎明白了主人的孤注一掷。
周围商军不敢上前,可战争,争的就是你不敢出手的那一瞬!
黎肃猝然出手,飞身踏在马鞍上,方向正是商王!
虞璟瞳孔猛缩,将剑横了过去,精铁在剑身划了一道,从下方继续向前刺去。
但这一下让商王有了反应时间,商启也出剑,直指黎肃心口,可他仍未收势,商启只得将剑偏了方向,刺进他的肩膀。
黎肃手一抖,最终那剑被拦在商王咽喉前。
周围的商国士兵如梦初醒,将手中兵器打在黎肃身上。即使武安君有万般能耐,也不敌千万兵甲。
主将被俘,姜军彻底失势,小部分仍在抵抗的很快便被制服了。
*
战后清扫,虞璟扫视周围,避开闲杂人员,悄悄去找了商启,犹豫了一下压低音量问:“不知将军是否知道陈柏下落,方才我并未见到他……”
商启也不知,提议道:“你去他家瞧瞧罢。”
虞璟心里一沉,谢过商启便上马前去陈柏家。
还未到他家门口,远远便见到屋上挂着白布。
虞璟做足心理准备,推开了屋门。院中一如当初杂草丛生,但大多衰败。正厅中放着一处碑牌——先慈杨氏之位。
走到右处屏风后,一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虞璟走了过去,陈柏已经没了呼吸。
他想将陈柏的身子搬下来敛了,发现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似乎攥着什么。
他废了好大力气掰开,发现是一张字条。
上边写着:
承蒙武安君赏识,无奈柏心系妻儿之仇,备受煎熬,今老母已去,世间再无牵挂,无颜面君,以死谢罪,君之恩情,愿来世再报。
虞璟无声叹了口气,把字条放回了桌上,一把火将陈柏化为灰烬,动手将他埋在了衣冠冢边上。
这大约是他最合意的栖息之地了。
*
商军动作很快,天亮之前已将翎城烧着的火全部扑灭了。
但战争的痕迹依旧存在,短时间内难以抹去。
辰时,夏翊带着剩余的军队到了翎城,驻扎下来。
虞璟刚刚探查了李嫔的动向以及黎肃和穆夫人的关押处,便感到肩膀一沉。
“夏承煊问你还回不回去了。”八哥打着哈欠陈述道。
虞璟被他带得也有些犯困,用力眨了眨眼道:“带路罢。”
到了营帐,夏承煊不在帐内。虞璟逮住一个士兵询问,士兵说他在医官处。虞璟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掀开门帘,桌上铺着一张简略的人体图,夏承煊坐在桌前,拿着针,比划着,听见声响,抬头望来。
“跑到这里作甚?”看到他无事,虞璟口吻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放松。
“想学学医术。”夏承煊移开目光,似乎想到自己有正当理由,又瞅了回来。
“你先去歇息一下罢,”或许是看到他眼底的青黑,夏承煊起身道,“我随你一同回去。”
重新入了帐,虞璟简单沐了浴,夏承煊坐在椅子上望着屏风发呆,见他带着满身热气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才回神:“战事如何了?”
“翎城破了,黎肃和他夫人被关在地牢,李嫔似乎没什么大动向。”虞璟挑着重点简略答。
夏承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可曾在李嫔身上见到什么骨哨类东西?”
虞璟愣了一下:“未曾。是何模样?”
“莹白色,约莫两根指节长。”夏承煊道,“骨哨还未成,仍有回转余地。”
见他似有不解,便想到自己忘了解释:“我进入李嫔回忆借的是她脖子上挂的骨哨,她的怨气都聚集在那骨哨处,想必她找商王复仇执念与那骨哨脱不了干系。只要这骨哨一天未成,咱们就还有一天消除她怨气的可能性。”
虞璟一点就通:“那现在最要紧的是看住李嫔的动向。”
八哥正蹑手蹑脚地往帐外走,突然感到两道炽热视线射在他身上,他背后一凉,回头见到夏承煊朝他笑,笑得特别幸灾乐祸,虞璟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现在拒绝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