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轰隆一声。
过往岁月里用一砖一瓦堆砌出的世界,那些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的纠结,宁愿自欺欺人都不敢正视这份感情的痛苦,连轻吻下额头都有些难过的自我厌恶。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安槿话音落下的霎那轰然崩塌。
凌柒孤身一人站在这片废墟之上,忽然觉得很是迷茫。
迷茫中还带着一点无措。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对应槐序说过:“小槿对我没有任何界限之外的感情,我们也不可能建立起什么亲密关系。”
她也曾那样信誓旦旦地告诉兀虚:“你的幻境永远骗不了我,我连做梦都不敢梦她爱我。”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凌柒的第一反应是去反思,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或许那天本来就不该带小槿回重光宫的。
重光宫鱼龙混杂,杨重光向来施行放养政策,平时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心思,也吝于给陌生的同门释放什么善意。
所以安槿别无选择。因为身边只有她,也就只能依靠她。
或许该让小槿和从前的朋友都多些接触的。
知道自己还有很多朋友,有不止一个选择,也就不会把她当作最后一根稻草。
床前的油灯的光照在眼前人的脸上,显得那双眼睛格外亮,可凌柒只觉得一阵悔意在心头,止不住地翻涌。
安槿仍然保持着之前那样的姿势靠坐在床上,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生病所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晕乎乎的。可她依旧执着地盯着凌柒,眼神没有半分退缩,非要等到个答案不可。
凌柒垂落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僵住几秒后又慢慢松开。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安槿的眼睛说:“……不是这样的。”
她在脑海中努力搜刮着词句,导致语速很慢:“是我的错。是我一意孤行带你回重光宫,才导致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以后多认识一些人,多交几个朋友,就会不一样了。真的。”
“你身边以后还会有很多人的……会有疼爱你的长辈,陪你打闹的玩伴,很听你话的师妹。你什么都会有的……然后你就会发现,我也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
短短几句话,凌柒却说得很是吃力。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有些厌恶自己,“是我给了你一种错觉……让你以为你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了,其实不是这样的。”
“你的生活不该是围着我转的,小槿。只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又被我误导,才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你的生命里应该有很多人,只是你把她们全都忘了……当然,我并不了解你的过去,可我觉得你一定是在爱里长大的。”
哪怕是这个时候,她也还牢牢记得,在安槿眼里她们是在大选上才第一次见面。
“你应该活在花团锦簇中,过着最无拘无束的生活,然后被所有人一起爱着。”
“可那些人都不是你啊。”
安槿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急促,还咳嗽了两声。凌柒几乎是本能地朝她这边迈了一步,然后又顿住,不留痕迹地退了回去。
安槿紧咬下唇,艰难地措辞:“我承认……我喜欢你拉着我的手不放,每次有你在身边,我也会觉得很安心很安心。甚至有时候,当你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时,我还会觉得有些害怕。”
“可我不想找什么靠山,也不想要别人爱我。我会依赖你,也很希望你能依靠我。” 安槿解释得有些吃力,仿佛面前摊着一本巨大的汉语词典,她哗啦啦翻地飞快,但始终找不到准确的词句。
最后安槿放弃了。她合上这本巨大的词典,轻声问凌柒:“师姐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确定自己心意的吗?”
“……什么时候?”
“在你寝殿后院凉亭里喝酒那次。” 安槿仰起头看她。
见凌柒面露诧异,她粲然一笑。
“所以你能相信吗……师姐,我也很想保护你。”
“我不想永远被你护在身后,不想永远躲在你怀里。我也想你在我面前展露脆弱,想触摸你的所有痛苦和焦虑,更想在你彷徨无助时抱住你说……你可以在我面前哭的,我一直都在这里。”
“师姐,师姐……凌柒。”
安槿的声音发颤,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她突然赤着脚跳下床,直接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凌柒还没来得及阻拦,安槿已经整个人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凌柒一时没稳住,向后踉跄了几步,然后把她搂在怀里。
安槿也没站稳,却仍然死死抓着她的手。
她摇晃着凌柒的手臂,用近乎于虔诚的语气说:“我真的很爱你啊。”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现在的喜欢只是失忆所产生的错觉?”
见凌柒身体一僵,垂眸不语,安槿也不再步步紧逼。
想了想,她干脆退了一步说:“那这样好不好……我从今天开始追你,一直追到我恢复记忆的那天,到那个时候你就考虑我一下。”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明亮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凌柒:“可以吗?”
凌柒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她张了张嘴,几次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感觉到她的态度有些松动,安槿又往后退了一步:“师姐,你可以慢慢考察我的。要是追到一半你不满意了,直接把我丢掉就行。”
“……怎么就要丢掉了。”
“所以你答应了吗?”
“……”
“你不用勉强配合我的。” 安槿轻声说。她松开了凌柒的手腕,用指尖比划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就……稍微配合这么一点点就行。”
话音刚落,自己就觉得有些心虚,于是偷偷又把距离缩短了半分。这下是真的一点缝隙都看不见了。
凌柒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的眼神颇有些无奈,没答应也没拒绝。
可落在安槿眼里,她的不反驳就是默许,笑一下就等于乐意至极。于是她喜滋滋地提出自己追人计划的第一个要求:“那我也要去比武大会。”
凌柒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圈,最后定格在她冒着冷汗的额头,和泛红的脸上,眉头一挑。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安槿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略带心虚地轻咳了一声:“快、快好了,明天就好了。”
“你要是能明天就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别说是比武大会,就连赛前的魔鬼训练我都带你一起去。”
***
凌柒清楚地记得,昨天安槿还虚弱得站都站不稳,浑身冒着虚汗,走路都走不成一条直线。
最后还是被她抱回床上的。
可今天一大早,她刚踏出寝殿门槛,就被一个精神抖擞的身影堵在了门边上。
凌柒:“……”
安槿很直接地问她:“魔鬼训练是在哪里练?”
“……”
见凌柒不说话,她又上前半步:“重光宫的训练场吗,和平日里别的模式有何不同?”
“……”
“你昨天说的活蹦乱跳,是单纯的比喻,还是真要我跳起来啊?”
见安槿踮起脚尖,作势要跳,凌柒急忙伸手去扶。
“就在重光宫的训练场。” 凌柒按住她跃跃欲试的肩膀,“魔鬼训练指的是无间断模式,一旦进去就必须要在里面待满三天。不能选强度,不能选对手,幻境会根据你训练的情况自适应改变强度。”
“前段时间为了争兀虚的名额,有几个师妹一起进了魔鬼训练,其中一个至今还在床上躺着。”
凌柒暗示的意味很明显了,可安槿像是没听出来一样:“这个魔鬼训练,想进就可以进吗?”
“……和岑师姐打声招呼就行。她一向很好说话,不会拒绝你的。”
-
“不行。”
学堂外,很好说话的岑西遥听完两人的来意,一口回绝。连一句解释都没给,绕过她们转身就要走。
却被凌柒再次叫住。
“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凌柒反应很快,不紧不慢地挡在她身前,“重光上神难道就不希望有人能在这次比武大会上一鸣惊人吗?”
“听说这次不光是天陌宫和尤寒宫——”
凌柒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岑西遥的表情,“就连很多散仙,也都伸长脖子等着看重光宫的笑话呢。”
闻言,岑西遥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虽然知道凌柒是有意试探,可岑西遥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精准扎中了自己心里最在意的地方。
自杨重光飞升以来,有多少双眼睛在外面虎视眈眈,又有多少人在暗处不怀好意,岑西遥比谁都要清楚。
所以这些年来,她将重光宫的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向三界证明她们真的有这个实力。
只是......
岑西遥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凌柒,目光如炬。
“激将法对我没用,你究竟是为了重光宫还是想要那把剑,你自己心里清楚。”
剑?
什么剑?
旁边的安槿听得云里雾里,而凌柒耸耸肩,坦然承认:“我就是为了青元剑。”
岑西遥咬牙:“那可是青元帝君的本命剑……”
“所以更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凌柒打断她的话,神色平静,“沈天陌既然敢把青元剑拿出来当彩头,我自然要让她明白——”
“有些东西拿出来容易,但拿出来后还想再收回去,可就由不得她做主了。” 凌柒勾唇一笑。
岑西遥眉头紧蹙,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凌柒。她实在想不通,凌柒对天陌上神这突如其来的敌意究竟是从何而来。
思来想去,岑西遥眉头紧蹙,眼神里带着犹疑:“又是为了你那位朱雀道主?”
“你到底为什么对她如此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