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还在下着小雨。
傅离一身血衣,经过数日折磨,他不扶着墙壁已经站都站不稳了。
殷元昭将肩上的披风解下,给他围上后,俯身直接将人横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傅离道,他怕疼,怕压到伤口,也没敢挣-扎。
殷元昭刚刚看他扶着墙站起来,腿都在抖,便知道了他是强弩之末。但也没执意抱他出去,只是将人放了下来,撑着肩膀将人扶着走。
“对不起,我来迟了。”
外头比牢里还要凉些,走到门口,一阵凉风吹过,傅离下意识地抖了抖,殷元昭感觉到,将披风给人裹得更严实了。
雨还没停,时知远撑着伞将两人送上马车,驾着马车便往殷元昭的府邸去。
马车帘子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等过些日子,我便请离京城,回军中去。到时候,我顺路送你回山上。”殷元昭看着傅离的伤口,有些后怕。
“好。”傅离本就打算回去,但先前被母亲挽留,才打算再住上些时日。可没想到却会多生变故。
“对不起。”殷元昭道。
傅离闻言,愣了一下:“为什么道歉?这和你又没有关系。”
“若当日没救上来的是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傅离打断了:“这与你何干?当日-你也不过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的身上,要怪也该怪那个推我们落水之人。”
“什么?”殷元昭有些懵了,她一直忘不掉当年那件事,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贪玩摔倒了,才害得哥哥和自己一道落水。
“当年我们玩闹时,有个宫女从背后推了我一把,你是被我带下去的,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傅离本来忘了这些事的,但和殷元昭重逢之后,他便记起了当年之事,午夜梦回也总能梦到一模一样的场景和那张脸。
但并无用处,一个宫女,或许早就被幕后之人灭口了,记得她的脸也没有用。
“人各有命,别再拘泥于往事了。”傅离努力抬起了手,摸了摸殷元昭的头。
“我现在没事,你也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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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下了,时知远敲了敲车壁,道:“到了。”
殷元昭掀开车帘,发现木芷烟还没睡,正在门口忧心地看着她。
她见傅离从马车上下来,先是一喜,见他满身的伤痕,又急忙差人去将府医唤醒。
给傅离换了药安顿好后,他们才一道出了傅离的院子。
殷元昭将伞往木芷烟那边倾斜了些,问道:“怎么还没睡?”
“我放心不下。”自从傅离被抓后,她也求了自己的父亲看有没有法子帮忙,但他父亲连大皇子强抢民女的事都管不了,更别提皇上了,且他还是木文心的胞弟,如今木文心被禁了足,他这个外戚的身份难免不受待见。怕惹祸上身,甚至连见木芷烟一面都不愿意见。
她虽然和傅离没什么关系,但她记得表哥的恩。她能够嫁了人后还这么自由,不困于深闺琐事,还可以借着三皇子妃的名头常和惟月来往,即便大皇子颇有微词但也不敢拦,这也都仰仗了殷元昭的名头。
表哥自幼清冷,朋友不多,能好到住进表哥府邸的朋友关系绝对不一般,如今这个朋友出事了,她理应帮忙。
可惜她却帮不上什么忙。
“谢谢。”殷元昭将伞递给她,道:“你先睡吧,我送知远出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直都睡在一个院子里,只不过一个睡外间,一个睡里间。他们睡觉从不用人伺-候,殷元昭也醒的早,天亮了便将外间床榻收拾成没人睡过的模样。
见傅离没事,木芷烟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便回去了。
木芷烟走了,时知远适时地将伞撑在殷元昭的头上。
“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却还劳烦你陪我跑了一天,真是过意不去。”
时知远叹气道:“你我之间何时这么见外了?你不必送我,好好沐浴休息,明日还要早朝呢。让府医给你开一道方子,今日淋了不少雨,别着凉了。”他将伞塞到殷元昭手里,转身便大步流星走了。
他走得快,像一阵风似的,三两步便出了门口,一跃便上了马走了。
“傻子。”殷元昭笑了笑,将伸了一半的手收了回来,“我还有伞呢,跑这么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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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照例是说些地方报上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殷长宇直接提了殷元许出来,问他贪墨案办得怎么样了。
这案子是先前禹南水患牵扯出来的案子。虽然萧正诚死了,但案子不可能不了了之。因为贪污而害得一城的百姓陷入瘟疫中,若不妥善处理恐有民变。
这案子自殷元昭从禹南回来上报后便落在殷元许身上了,还是殷元许自告奋勇承下来的,当时还说了些体恤皇弟太过操劳,替他分忧的瞎话。
殷长宇自是乐意见得他们兄友弟恭,也想着让殷元昭休息休息,便将案子给了殷元许查。可没想到都过了一月有余,殷元昭剿匪都回来了,殷元许却一直未报上来什么进展。
殷元许皱着眉,硬着头皮说查完了,将抄了萧正诚家的清册递了上去。
他都将萧正诚的家翻了个底朝天了,都没找到他们往来的书信。虽然他当日已经派了人将萧正诚的书房给烧了,许是那些书信都被大火化为灰烬,但他却还是有些不放心。
但他拖得实在是太久了,不交些什么上去,恐怕在父皇那儿的印象就要大打折扣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一切都已经葬身火海了。
抄家的清册已被他粉饰过了,将与他有关的东西都一一抹去,他还从中藏了一部分钱财走,随便往折子上提几个余党,这事也告一段落了。
殷长宇皱着眉头看着册子,略有些心惊。小小一个县令竟能欺上瞒下,昧下这么多东西。若不是这场大水将粮仓的丑恶冲了出来,不知道这只蛀虫还能蚕食多少东西。
他草草翻了翻,烦得不想再看,对殷元许道:“你接着查,将这些同党通通给我抄了,上缴国库。”
见殷长宇没有起疑,殷元许悄悄松了口气,面上没有显露什么。
殷元昭不知道折子里写了什么,但她知道萧正诚的死与殷元许脱不了干系,让罪魁祸首查案子,岂不是他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但她没有证据,若是直接去找殷长宇告状,恐怕还容易被倒打一耙成嫉恨兄长,残害手足。
她突然想到从萧正诚身上搜出的那枚玉简。一个空无一字的玉简,为何会被萧正诚随身带着?
那枚玉简她和时知远研究过,上面除了一些划痕外什么也没有,却被萧正诚用锦囊好生装着,实在是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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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正诚的贪墨案在禹南的部分告一段落,后续只需清理在京的余党。殷元许暂时没什么借口出京去禹南,但他又放心不下。索性找了暗卫,让他们再好好搜寻一番,若还是无果,便放把火,一不做二不休,将整个萧府烧了。即便萧正诚将东西藏的再好,也没人能从灰烬中找出来。
暗卫动作很快,也是怕夜长梦多,当天夜里便趁大家熟睡时将萧府一把火烧了。
好在萧府被抄后查封了,无人伤亡。
禹南衙门余下的也是殷元许的鹰爪,根本没人来信将此事禀报朝廷。
殷元许从户部随便挑了几个五品的官员,许了些好处便让他们背锅。
他递给殷长宇的清册中东西不多不少,犯事的官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遵照先例顶多就流放边疆。他许诺倒是再疏通疏通将他们弄出来再给笔银子让他们回乡另谋出路。但若是不从,便是和萧正诚同样的下场。
同殷元许一道谋划的,都不是些什么舍生取义的清白人,也知道殷元许的做派,若是不从,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多半父母妻儿都难逃一死,索性应了下来,到时官位没了,好歹能得一笔银子,买块田休养生息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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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殷元昭便去见了殷长宇,道刘云明来信,凌城最近往来的商人比先前多多了,怀疑是玻番人又在准备动些什么手脚,要即刻启程回军中。说着,递上了准备好的书信。
信是刘云明寄来的。
殷长宇感慨道:“唉,自三年前派你去边疆后,你就没在京城过过多久的安生日子。这才从曲阳回来没多久,又要去凌城,实在是艰辛。你晚两天启程,同你母后好好话话家常,开解开解她,上次那件乌龙事后,你母后恐怕心中有气,你帮我哄哄她。”
“是。”
“咳咳。”殷长宇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上了些许,但还是看着有些虚弱。见他咳嗽不止,殷元昭适时将桌边的茶水递给他。
殷长宇润了润喉咙,没再咳嗽了,像民间慈父一般摸了摸殷元昭的头:“若是你那几个不争气的兄弟也能像你这么能干,为我分忧便好了。”
“二皇兄不是才替父皇查了一宗贪墨案吗?”
“一件这么简单的案子,查了一个月才查出这么些东西,这算什么能干。”想到这几个不争气的孩子他就头疼。
幸亏,幸亏他还有这么能干的昭儿。
殷长宇慈爱地抚摸着殷元昭的脑袋,殷元昭也顺从地蹲下身子,让殷长宇能顺手些。
恍惚间,殷长宇感觉回到了十五年前,当时殷元昭和殷元霜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趴在他腿上喊着父皇,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