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哥，我们带她一起走吧。”
此地阴冷，桑小北抱过瑟瑟发抖的小萝给她取暖，恳求地看向宸夙。
宸夙没回话，上下打量了眼小萝。
他自然看得明白，桑小北对小萝是真心的，就像他不可能丢下江冉冉一个人在这里一样，他没理由拒绝桑小北。
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们……”
小萝妹妹欲言又止，缩着身子怯怯望着宸夙和江冉冉，终于鼓起勇气嗫嚅道，“你们都是从城外来的吧，我知道月照城里的很多事，你们要做什么，我……我或许可以帮到你们。”
“好不好嘛宸哥？”
桑小北小孩儿撒娇似的哼唧唧喃了声，道，“从小到大你答应我那么多次了，我九岁那年做的油炸蚯蚓你都尝了，我十岁那年买的一万个零件的航母拼装玩具你也帮我拼好了。”
他牵着小萝的手晃了晃，笑嘻嘻道，“也不差这一回了吧。”
江冉冉一脸惊讶看向宸夙：
“可以啊，挺能忍。”
宸夙啧了声，“对了，一直没告诉你，玩具不是我拼的，是你乔治哥弄的。你那遥控汽车和奥特曼，还有变形金刚也不是我修的，都是乔治。”
“那……”桑小北嘴比脑子快，“那肯定也是你让乔治哥帮我弄的！”
“所以蚯蚓是你吃的喽？”
宸夙看向江冉冉，叹口气，“没办法啊，一个孤零零的九岁小孩儿非要拉着你玩过家家，要是你，你怎么办？”
“那必须陪！”
江冉冉说，“千万不能委屈孩子，童年创伤一辈子都弥补不完的。”
“是啊。”
他突然轻笑了下。
何止一辈子。
碧落黄泉人海，他游走世间已三万多年，神界清虚域里早已没了他幼时留下的痕迹，时间早已冲散了曾经一切。
可他分明从未走出过那方囚笼。
他永无止境的漫长一生，终将永远被困在那最初的一万年里。
“行了，一起走吧。”
“谢谢宸哥！”
桑小北高兴地抱起小萝转了一圈，“你放心小萝妹妹，这次我一定带你离开月照城，等回了家，我带你去吃最好吃的火锅，带你去玩最好玩的游乐园，带你去逛全东江最大的商城！”
宸夙脸转向一旁移开视线，怅然叹了声，“没想到啊，喂了十多年的猪都会拱别人家白菜了。”
“我，我这……”
桑小北顿时囧着张脸争辩，“我这是青梅竹马好吧！以前那不是生意不景气，才隔三岔五去你那讨口饭吃……”
“生意不景气？”
“嗯。”
“都快住我家了，”宸夙颇觉无语地笑了下，“你管这叫隔三岔五？”
“四舍五入，算是隔三岔五。”
“哎呀好了好了，”江冉冉踮起脚尖凑近宸夙耳边，小声道，“姑娘在旁边看着呢，你好歹给人家小伙儿留点面子啊，这个时候得捧人家。”
宸夙歪头贴近江冉冉，“开玩笑而已，放心，回去之后我给足他面子。”
门洞在左手边，四人走了进去。
“呼——”
倏然，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还是望虚玉之力又作起了妖。
一阵袭天卷地的黑风霎时间从四面八方呼号着刮来，容不得几人反应，就如同黑洞般把他们拆散，各自吸走。
·
感觉落地后，宸夙睁开了眼。
晕头转向的感觉还没完全退去，视线还在聚焦与失焦中不断切换。
眼前忽明忽暗里，依稀有个黑影正从远处模糊里渐渐移进他的视线。
耳边混杂的鸣响逐渐消退。安静里，只剩下一个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死神大人。”
叫他的是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他扶着地缓缓站起来，抬头，直到面前人的脸进入他的视野正中——
果然是月照城城主。而四周，昏暗的墓室空空荡荡，其他人已然不见。
身体里似乎有点不适，但不明显，可能受了妖风的影响，一会儿就好了。
“是你啊。”宸夙丝毫不觉意外地冷笑，好像早就料到，城主今日弄这一出是居心叵测，只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动手罢了，“我那几个朋友呢？”
“放心。”
城主说，“教主大人是我们妖族的主上，自有最好的护卫侍奉她。”
“我再说一遍她不是魇教主！”
“这是你说了算的吗？”
城主盯着宸夙，眼里带着颇有鄙夷味道的质问，“不只是你，这难道是我说了算的吗？魇教主大人的妖魂就生在她身上，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宸夙没回话，攥了攥手，微暗的眸中却透出恶鬼弑杀般的阴戾。
“至于那个遁地妖，”城主突然想到了桑小北，“既然他是教主大人的朋友，看在大人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他离开月照城，反正他对我没什么用。”
“你想对江冉冉做什么？”
城主冷哼一声，“宸夙，与其关心教主大人，不如多关心你自己吧。”
“什么意思？”
“当然是除掉你——”
城主突然厉声，“替天行道！”
“除掉我就是替天行道啊？”宸夙觉得可笑，“你太看得起我了。”
“谁让你是幽冥的死神，魔剑往生剑的继承者呢，”城主装出一脸无奈，好像自己也是万不得已被迫似的，“创世魔神魇之主曾赋予往生剑弑杀魇教主的使命，所以我必须除掉你。”
宸夙低头看了眼左手的戒指，“所以，你是怕我会用往生剑杀了她？”
城主没回话，转身扬手一挥。
四方墓室墙壁突然消失，幻化成了一团虚无空白的混沌空间，将两人包围在内。一方巨大的天幕随即在两人头顶拉开，里面现出了画面。
“你自己看吧。”
话音落，城主抬头，和宸夙一起望着巨大得犹如覆盖半边天的画面。
影影绰绰的模糊里，宸夙好像再次看到了那团熟悉的黑气，和他上次昏迷时在梦里见到的妖王无比相像。
而唯一的不同，是画面里这黑气似乎有了实体，不再是一团无形之物。
而且还是个人形的实体。
他还没来及多想，下一秒，却见黑暗的苍穹诡谲云涌，天空之上骤然出现一红一绿两股漩涡，越旋越巨大，深不见底，光芒刺破天空直泻而下——
整个世界都在震颤，苍落、往生两把神魔之剑再次同时现世。
然而——
不同于混沌大战之时，妖王魇教主以妖兽箔击败创世二神。这次，却见苍落往生双剑一左一右，剑力齐发，生生刺穿了那团黑气里魇教主的身体。
刹那间。
天摇地动，黑气荡然散尽成空，一代妖王魇教主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彻底陨落了。
肉身消散，魂魄碎裂，妖灵解体。
再无复生的余地。
……
天幕消失。
四周变回了昏暗的墓室墙壁。
“死神大人，你也看到了。”
宸夙还在惊讶之余，城主抬手指向头顶天花板说，“这是天道的预言，不是我在拿虚假的把戏骗你，只有教主大人才能带领妖族复兴，而我必须为大人扫清一切障碍。”
“剑在我手，就不可能会杀她。”
“不，往生剑一定会杀了教主大人。”城主打断他说，“往生剑是在你手里，但所有人都在天道手里。你控制得了往生剑，但你逃不开天道掌控！”
“所以你想怎样？”
下一秒，城主还没回答，宸夙却忽觉身体里多处竟开始隐隐作痛。
像极了他在神界待久了的感觉。
片刻，这痛非但不减轻，反而好像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严重，像是有什么异己之物蔓延进了他的血脉，在身体里扩散开，和他体内的力量剧烈相冲。
“你……”
他抓着尖锐刺痛的心口，脱力地不自主蹲下身，喘息声越发急促。
“你做了什么？”
城主伸出两根手指，却见一只发着光的金色蝴蝶从旁边翩翩飞来，停在了城主指尖，“神蝶已经在你体内产下灵卵。我知道，没人杀得了死神，但有东西能让死神生不如死。”
这也就意味着携带神力的灵虫会在他体内出生，顺着血脉爬遍他全身。
爬到哪，哪里就是剧烈的痛楚。
“可就算……”
痛楚愈发剧烈，宸夙吃力地咽了咽，强撑着说，“就算这样又如何，我死不了，往生剑也还是在我手上。”
“但你再也威胁不了教主了！”
城主语气加重，颇为得意道，“我是杀不了你，但不见得教主大人也拿你没办法，大人一定会狠狠地惩罚你。”
“她不会。”
宸夙摇头，“她不会伤害我的。”
“你真以为你抗得了天道吗？”
留下最后一句话，城主甩袖离开。
剧痛吞噬着他最后一丝意识，血肉被撕扯的煎熬里，他眼前蓦地一黑……
·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慢慢恢复清醒。
宸夙感觉身体变轻了很多，像是卸下强压后，如释重负的感觉。
“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旁边传来一个他似曾听过的声音。
他松口气站起身，见面前一动不动站着个黑袍人，说话声低哑得像个机器，黑袍里也没有实体，只是一团黑气。
“魇教守卫者？”
他脱口而出叫了这个名字，“刚才是你在帮我？你怎么会来神陵？”
“叫我守卫者就行，我不属于魇教，我只属于魇教主大人。”守卫者说，“我帮你压制住了神蝶的灵力，不过那只是暂时的。以后有你受的了。”
“为什么帮我？”宸夙道。
“别误会，你是死是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的计划也不需要你。”守卫者说，“我只服从魇教主大人，我知道大人不想你死，我便帮你一回。”
宸夙冷笑，“想玩什么把戏不如直说，我奉陪，没必要牵扯上她吧。”
守卫者沉默了片刻。
很快他又开口，“随你怎么说，不重要。我只想提醒你，神蝶卵的力量随时都会发作，没有规律，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痛苦，所以只要你不死，你就得永生永世受它的折磨。”
“你觉得我死得了么？”宸夙道，“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怎么解开。”
“此术无解，唯有玉石俱焚。”守卫者直截了当道，“这种神蝶卵一旦进入身体，就别想再取出来，你要么和它一起生，要么，就跟它一起毁灭。”
“你们城主真是好算计啊。”
“别以为这就完了，”守卫者接着说，“你知道，月照城城主那个老妖想让教主大人继承他的衣钵，而你，就是他拿来威胁教主大人最大的筹码。”
“用我威胁江冉冉？”宸夙嗤笑了声，“谁给那老家伙的胆子。”
“但你觉得她会怎么选？”
宸夙没明白守卫者此话何意。
守卫者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么说吧，你是想让江冉冉知道此术无解的真相，还是想让她知道，只要她愿意成为妖王，就能帮你解开此术？”
“我更想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能了。”
守卫者背过身，话里多了些复杂意味，“宸夙，我知道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必须告诉你，这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宸夙刚想开口，却被守卫者抢了话，“所以，天要她堕魔她不得不堕魔，天要惩罚她她不得不受罚，天要她死，你破釜沉舟倾尽所有她也活不了！”
“为什么？”宸夙咬咬牙，双手攥紧，“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
“不，她是天道之外的罪恶。”
“她不是罪恶！”宸夙蓦然凌厉，“就算最初她也只是一朵彼岸花。”
“可彼岸花本就是恶魔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