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啊……你说,我要怎么给我娘挣个诰命夫人来当当呢……”
徐春荣蹲坐在巷口的那棵大青榕树下,托着下巴望着天发呆。
“好难啊,真的好难啊……”
“难什么难,大白日的怎么还做起梦来了,莫不是饼吃多了?我问你,我叫你寻的人呢?”
明月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质问徐春荣,“上回我可是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可不许再搪塞我了!”
“我打听过了,可你说的那三十出头的妇人,在顾家可太多了,织娘大都是这个年纪,且我问过了。也没有叫雪柳的。”徐春荣也不瞧他,只自个儿望着天上的那对燕儿叹气,“你说要不然我叫我爹把我在县衙的簿子记成男孩儿,然后我也去考科举算了?”
明月又好气又好笑:“你真是饼吃多了,当别人都是瞎子呢?我看不如进宫去当娘娘还快当些,省得整天白日做梦!”
“真的?”徐春荣觉得这个主意好像还行,就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照镜子呢。
明月很快又朝她泼了盆凉水:“你生得又不是国色天香,倒惯会做美梦的。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那才是个绝色的美人,但又如何呢,官家只宠爱钟娘娘一人呢。你这样的姿色便是进了宫也不得宠,官家年纪也大了,小心到时候把你殉了……”
徐春荣听他这么一说也泄气了,她生得也只是清秀,胜在皮子白,走在街上倒也叫人多看几眼。但确不是什么美人。
“唉,你说得怪吓人的。不过也真奇怪,皇后娘娘既然是个绝代佳人,那官家怎么不喜欢呢?”
明月回忆起记忆中的那几个女子,他心里琢磨着年纪,自然是了然的。他却不想说,便支支吾吾道:“大概官家喜欢年纪大的呢。”
“你撒谎吧。怎么会有人喜欢年纪大的呢?我爹的新媳妇都要寻个比他小的,怎么官家倒反过来了?”
“我怎么晓得?对了,你确定顾家没有叫雪柳的?莫不是改了名儿了。你再打听打听,她三十出头的样子,容长脸,丹凤眼,眉心有一点胭脂记,约莫是三四年前去的顾家……”明月断断续续的说着,心里却已沉了下去。
徐春荣摇头,“哪有这个人,眉心既有胭脂记,别人见过的总不会忘的。可我问了七姑和顾家姐儿了都说没见过,连在顾家的丫鬟我也问过了,并没有这样的仆妇呢。”
明月道:“那……那便不是下人了。你再问问吧,大抵……大抵是顾家的姨娘?”
徐春荣盯着他瞧了半天,才开口:“你可真奇怪,自己要寻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也不晓得么?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明月犹豫片刻道:“她是我的债主。”
徐春荣心下了然,也猜到了个八九分,她暗道:那个雪柳只怕就是明月的亲娘了,虽然不晓得她怎么来了顾家。但自己便好事做到底,替他打听清楚,若雪柳娘子还在,也好叫他们母子团聚来得欢喜。
她自己母女分离,自然看不得别人受骨肉分离之苦了。
徐春荣暗自决定,要替明月寻到雪柳娘子。
“行了,我再去打听打听罢。”徐春荣又说:“诶你说,官家为什么偏偏喜欢年纪大的妇人呢,那皇后多可怜啊。你说,那我怎么才能替我娘挣个诰命回来呢?”
明月刚开始听到她说要再替自己寻人,还打算谢她来着,但徐春荣接着的一连串话简直叫他头疼,明月忙道:“快说吧,你今儿早上到底吃了多少饼,怎么现在还在做梦呢。再说了别人的事我怎么晓得。万一有人就喜欢年纪大的,喜欢尼姑坤道呢?我能有什么法子!”
徐春荣也有些生气了,“饼饼饼的,说了一上午的饼了。我看你才是饿疯了,在这里饼来饼去的。我今儿早上喝的是粥!我问问而已怎么就叫做梦了,难道只许你们男子上进,不许我做女子的进取了?”
明月道:“那也没有你这样进取的。要我说,非要你娘当个诰命,那不如叫你娘再嫁个状元或是叫你家冬哥突然开窍考了状元给她封个诰命来得快呢!”
明月真想不通,这徐春荣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别的小娘子可没有她这样爱胡思乱想的。
徐春荣不服气:“肯定有法子,只是你不愿同我说罢了!”
明月气道:“我若有法子,还在这儿当道士呢!我如今连个度牒都没混到,还不如你呢!还有闲心问官家喜欢谁,不喜欢谁的!”
徐春荣这么一听又有些可怜明月了,可随即一想,又不对啊,既不是自己害明月没有度牒,也不是自己叫明月躲在这里做道士的,明月怎么好意思怪起她来的!
是你自个儿要来做道士的好吗?
这面皮也忒厚了,差点叫他给糊弄过去了。
徐春荣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有人叫自己呢。
“徐三姐儿?你怎么在这里?”
徐春荣抬头一看,发现那人竟然是颜夫子和她女儿吴松儿。
她讪讪的问了声好,就像做错了事似的往后挪了几步。
但颜夫子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她,问她:“你怎么在这儿站着,他是?”
明月却机灵,他道:“我是刘稳婆家的邻居,在宝华寺边的清风观做道士的。徐家小娘子她家里托我师父做个道场超度,正问我法器的事儿呢,您是来寻刘稳婆的吧?她在里头屋子里养伤呢,怕是接不了您家的喜了。您若有什么事,可叫我进去说的。”
颜夫子应了一声又点点头,然后上下打量了明月几眼,似乎是半信半疑的。
“那方才我怎么听到你们像是吵起来了?”
徐春荣和明月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还是不要说了,便说没吵什么。
吴松儿却嘴快:“我刚才都听到了,你们妄议官家宠爱贵妃的事!没想到徐家三姐这般舌长呢。”
“松儿!”颜夫子扯了女儿的袖子,朝她摇摇头,“忘了我的话吗?”
“没……没忘。”
“我怎么教你的?”
吴松儿有几分不服气,“娘教我要谨言慎行……”
“那你眼下可是谨言慎行的样子?”颜夫子忧愁不已。
“可……可是明明是他们先——”
颜夫子打断了吴松儿,“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不一样!”
徐春荣听了,和明月对视一眼后尴尬的苦笑了半声。
颜夫子自然也看到了。
可她现下无暇去顾及他人,只托明月进去刘稳婆可方便。
明月很快便从屋子里出来了,“刘婶子叫您进去说话呢。”
待颜夫子母女进去后,明月说:“你这先生可真有意思,瞧她说的什么话。”
徐春荣说:“咱们这算妄议?”
明月道:“这算什么妄议,皇后不得宠这是大街小巷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谁不说几句的?又不是朝政之事,百姓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贵人们也怪不着呢,你们这先生可真是假正经。我看她找刘婶子也没什么好事。”
官家一味的偏爱贵妃,冷落皇后。百姓都晓得太后对贵妃有所不满,但贵妃有官家的宠爱,又是太子生母,太后也奈何不得她。
若不是有太后这个姑母撑腰,只怕皇后的位置也早就叫贵妃得了去。
但百姓们茶余饭后也爱议论这后宫中的种种,例如贵妃是如何逾越,使了皇后才能用的仪仗。惹得太后斥责。
但官家却不曾责罚她,反而赐了贵妃一斛南珠。
这事是京中百姓正议论的事情,都猜测若太子长成,官家便要废后,叫钟氏做那皇后的位置。
这些个风言风语,就连檀州的百姓也有所耳闻。
太子之母,自然是做得国母的,正像如今的太后一般,当初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掌衣而已。
可这些事对徐春荣来说又是那么的不重要,她现在更想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叫自己的母亲也因自己得个诰命。
明月被她烦得没法,便说:“那你不如想法子进宫去做个女官吧,若立了功也可叫你家光宗耀祖了。不过,你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应该舍不得你进宫受苦呢。”
徐春荣好奇那都要受些什么苦。
明月哪里晓得,只骗她说要伺候人,要做活,要受人欺负……
“贵人一句话就能要你生要你死,整日战战兢兢的伺候人,有什么好的?”
徐春荣听着听着便说:“那倒和做人媳妇差不多呢,倒也不难的。”
明月吓了一跳,“少说胡话呢,进宫那就是把命卖给宫里了,怎么能与嫁人混为一谈?”
“有什么不一样呢,我看我大伯母她们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窦娘子想改嫁结果喝了药还丢了性命。进宫至少还不必给人生孩子呢。”徐春荣的想法近乎幼稚了。
“宫女也做不得自己的主,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事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明月说,若是嫁人,夫家好歹还看你爹的颜面再下菜碟呢。可宫里就不一样了。
皇后是太后的侄女又如何,官家还不是说冷落她便冷落她。
“再说你也没个手艺,何苦去那不得见人的地方伺候人?万一到时候人家说打死就把你打死了呢。”明月一心劝她。
“倒不如多劝你兄弟好生念书呢。”
徐春荣是个倔脾气,“那怎么一样呢。冬哥是冬哥,我是我。不过你说得对,我确是少些手艺,我得想个法子才行。”
明月担心道:“你可不要胡来啊。这手艺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练成的,那宫中厉害的女官也是凤毛麟角,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还是好生在家过日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你说得对,我得先好生学点手艺!”徐春荣想,富贵险中求。老实过日子是做不成大事的。
她绝不甘心是平凡度日,做个普通的妇道人家,然后再嫁人在夫家当牛做马。
索性都是要看人眼色,那便去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搏个前程出来,也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不过,徐春荣属实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了。
数月过去,直到她爹徐二的新妇即将过门时,徐春荣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于针凿一途没有任何才能,甚至逊色于一般的女子。
而吃食上,也仅限于能做些糊弄人肚子的食物,味道上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唯一可夸倒的就只剩下了她非凡的记忆力,想来想去徐春荣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学医。
她想,若然后进不得宫,只做个女医也是好的。
但老爷子又一次拒绝了她。
“不行,徐家没有女子行医的!女子捻针拿线才是本分,莫要再信口开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