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哥,多久了?”
“有一个半小时了。”许从严坐立难安,随着钟一面诊的时间越长他的心情越焦虑。
周染安慰他,“出去抽根烟?”
许从严抹了把脸,盯着诊室门上一直亮着的灯,摇摇头,“不了吧,我还是等着。”
“行吧。”周染收回烟盒,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忍不住感慨:“严哥,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许从严淡淡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周染,心想自己心态能有他一半好也不至于为感情所困,他看着对方手腕上新买的江诗丹顿,问他:“学校赞助的事落实了吗?”
“和家里说过了,他们肯定是赞成的,但联系了当地教育局程序有点复杂,而且校长年纪大了,最好能再找专人对接。”
许从严点头,“我把妇联主任的联系方式给你。”
“这事成了,也算花小钱办大事。”周染笑道:“谢谢严哥牵线搭桥,晚上来喝酒,我包场。”
“不了,我最近很忙。”许从严正拒绝,但转念一想又说:“你圈子里有做营销公关这方面的不?能搭上线吗?约出来认识一下。”
“……”周染一开酒吧的闲人,认识的尽是些玩咖,让他今晚就找到路子属实为难,“严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上午才说的事,下午就要解决方案,赶驴上磨啊?”
许从严深感疲惫,甩甩手打发他,“那等你攀上关系了再联系我。”
“要我说,你就该和家里通个气,你们许家财大气粗的也不差冠名个节目。”
“少放屁。”许从严压根儿就不考虑,“你以为我家里人这么好糊弄,到时候只怕是跟着外头一起整钟一。”
许家是当地著名药企,其研制的某消炎感冒药畅销全国,更有针对抗癌的靶向药物,从民国开始一家四代人投身医疗事业,上市十五年,许家人兢兢业业将商业版图扩大至今,偏偏到许从严这儿出了根反骨。
——弃医从艺,是同性恋。
自家的药厂医不好他的性取向,泼天的财富他嗤之以鼻。
许从严是父母第三个孩子,按理说小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天之骄子,但许从严离家多年,从未有过低头的想法。近两年许家大姐倒是和小弟常联系,奈何苦口婆心劝不回,两方僵持不下父母年事已高,大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至于,我觉得你服个软,他们也就慢慢接受了。”周染帮着许家大姐游说他,“钟一又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人……”
“别说了。”许从严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直接打断他,“服软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钟一只要是个男人,在他们眼里就永远上不了台面。”
周染悻悻收声,不再自讨没趣。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诊疗室的灯终于熄了,许从严立刻起身。
席颂声和钟一从里面出来,两人神色如常有说有笑,许从严松了口气。
“还好吗?”
席颂声摘下眼镜,朝许从严点了下头,“心理评估完了,钟一的状态其实较七年前相比,已经好了很多,他本人的意志力很强。”
“可以参加节目吗?”
席颂声回头看了眼钟一,缓缓说:“我的建议其实不要,但他很坚持,所以……许总您之后一定要时刻关注钟一的心理健康状况,有问题的话及时保持联系。”
许从严嘴唇向下,表情严肃,席颂声的诊断结果让他起了戒心。
“从严,我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睡一觉,席医生他很专业。”
将近两个小时的催眠,钟一醒来一点不适都没有,甚至觉得浑身上下松快了许多,倒是席医生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变得有些精神不济。
“谢谢席医生。”钟一当着大家的面再次感谢,“治疗的时候一定有很多负面情绪转嫁到你身上,给你添麻烦了。”
“害,这就是我的工作日常,之后你两周来一次,有特殊情况可以打我电话,联系不上找我助理。”席颂声接着开起玩笑,“不麻烦,许总记得买单就好,我的门诊可不便宜啊。”
周染跟着附和,“必须的啊,许总别废话办张卡,席医生多难约啊,给你们插队做了门诊。”
许从严一点不含糊地冲了卡。
回去时,天色已晚,钟一承了一天人情,心里头始终过意不去。
路过城东村,许从严降下车速问:“有东西要拿吗?”
钟一看出窗外,低矮的棚户逼仄拥挤,路边的草狗对着车子乱吠,一个月前他还是骑着电动车穿梭在泥泞里的外卖小哥,今天摇身一变,却已是穿金戴银的“贵公子”。
钟一思考了片刻说:“有。”
棚户区的道路很窄,许从严只能跟在钟一后面,长长的巷子里,塑钢板做的屋檐长短不一,斜斜支棱在头顶,有些不够高的地方,还要弯腰通过。
人声嘈杂灯光混乱,光着膀子的男人和衣着朴素的妇女纷纷侧目,许从严西装革履的样子和这里格格不入,钟一低着头快速向前穿梭,那些热辣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倍感尴尬。
许从严没注意,一脚踩到一块没盖实的窨井盖,哐当一声巨响在棚户区里回荡,吓了他一大跳,还没等许从严反应过来,旁边一扇窗子里传来叫骂声。
“不长眼睛吗!晚上吵什么吵,怎么没摔死你!艹!”
许从严皱着眉头绕过窨井盖,钟一回头,忧心忡忡地拉住了他手说:“马上到了。”
“没事。”
左弯右绕的终于到了一幢相对好点的两层民房前,钟一怕被人发现似的低头穿过连廊,三步并作两步跃上楼梯,许从严没多问,只是跟着他向上。
钟一租在二楼最东头的房间,褪了色的红色木漆门,他弯腰从一旁的花盆下摸到房门钥匙,借着手机的闪光打开了房门。
“到了,你……坐床上吧。”
这一眼能望到头的房间格局,实在没多余的空间容纳待客的沙发,他拍了拍许久未晒的被褥,空气里扬起薄薄的尘埃,钟一歉意地望着许从严,好在对方并未表露不满,直接坐了下来。
微弱的灯光,潮湿的味道,寒酸的摆设,比许从严想得还要差劲。
“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许从严实在不忍,自己曾视为珍宝的人居然落魄如此,他心里堵得慌。
“搬过不少地方,但都和这里差不太多。”钟一苦笑一下,没再耽搁下去,他从衣柜顶上翻出一个收纳箱,里面装的是专业上的东西,“就这些比较重要,其他不带了。”
“好,走吧。”许从严接过他的收纳箱。
钟一锁上门,将钥匙攥在手心,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红木门,心想许从严该是很嫌弃这里。
“嗯,走吧。”他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
往回走,钟一能感觉到许从严周身萦绕着低气压,直到车上,他也没开口说话。
钟一战战兢兢地坐在副驾,懊悔自作多情带人来这里。他许从严的人生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而他腌臢的过往就像是雨天窄巷里的泥水,跟着他这个人一齐被甩到了许从严洁白笔挺的衬衫上。
钟一想要变好变强的心思一刻也按耐不住。
晚上八点多,车子驶进小区地库,沉默了一路的许从严终于开口:“下车。”
他率先把后备箱里的收纳箱抱下来,钟一想接,许从严躲了。
钟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一开门,许从严把收纳箱往玄关柜上重重一搁,把还在脱鞋的钟一包揽入怀,未等人反应过来,便捏住他的下颚发狠地吻上去。
钟一愕然,一口气没缓上来,涨得脸发红,然后呜咽着向后闪躲,占有欲上头的许从严按着他的腰往门上推,让他无路可退。
“从严……唔……你等一下!”
许从严却并未听,一味地在吻里宣泄情感,抵死缠绵一般要把钟一吞吃入腹。
钟一推他,许从严握住他手腕桎梏于头顶;钟一踢他,许从严用膝盖卡进他双腿;钟一咬他,许从严掰着下巴让他无法咬合……
钟一哭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没有办法抹除那段经历,他和许从严之间的距离,就是从城东村的棚户区到市中心的豪宅区,许从严爱他,所以不得不接受他肮脏的过去……
潮湿的泪唤醒了失去理智的许从严,他松下劲放开了钟一,捧着泪意盈盈的脸,同样红了眼眶。
“钟一……对不起……”
钟一在他手心里摇头,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他。
“别生气。”钟一张开双臂环住许从严,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我会……变好的,给我点时间。”
“不,我是生气!”许从严把眼泪硬憋回肚子里,深深吐出一口气,“我气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和我断联,我气你七年了一次都没找过我,我更气我自己,我当初如果继续找你,你可能就不用……过得这么辛苦。”
话音刚落,刚憋回去的眼泪翻涌而上,眼底渗出分明的红血丝,他推开钟一的怀抱,转过身落下泪。
“严哥……”钟一从后面抱住他,“我不辛苦。”
“这些年,我只要想着你,就不觉得辛苦。”
钟一的话,让许从严的肩膀克制不住颤抖起来,他声音喑哑,带着哭腔说:“钟一,答应我,别再和我分开了好吗?”
钟一嗯了一声。
他说:“做你想做的,把失去的一切全部夺回来。”
“哪怕是用钱,也要砸出个光明磊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