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一站在一片苍茫虚无的十字路口,正前方一盏红绿灯交替闪烁,迷雾笼罩,寂静幽深,他下意识拨开飘渺雾色,红绿灯下赫然出现虚影,渐渐凝聚成熟悉模样。
“钟一……”
“钟一。”
那人在找他。
钟一努力应声,可明明张开的双唇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钟一挥动双手去抓,那人却如水般从雾中荡漾分离,穿透钟一身体,最后两手空空。
雾散,头顶落下水滴,雷声轰鸣。
定在雨中的钟一闻到熟悉的香水味,恍惚间记忆回到七年前的公寓——
“根据气象部门最新发布消息,我市即将受到一股强台风威胁……”
学校广播里传来强台风预警播报,通知停课放假。
阴黑云层压在桐州上方,道路潮湿鸟雀归巢,城市像是被扣在高压锅下,闷得让人呼吸不畅。
钟一背着包匆匆赶往公寓,明天是许从严过生日,他想在零点时给对方一个惊喜。
天色渐暗,窗外响起可怖的风声,树木摇摇欲坠,叶子拍打玻璃。钟一布置好房间发消息问许从严还有多久到家。
许从严刚毕业,性格要强的他,选择自己组建团队。他在桐州市中心的CBD租了一间办公室,每天睁眼就是招投标改方案。
那段时间,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好在许从严答应钟一会回来一起过生日。
短信电话发了十几个,全部石沉大海。
外头大雨如注,狂风怒号,钟一一边赌气地等着许从严,一边又挂念他的安危,不知何时在沙发上等睡着了。
钟一是被许从严喊醒的。
映入眼帘是许从严狼狈模样,生的闷气瞬间消散,钟一半梦半醒地傻笑:“严哥,生日快乐。”
“对不起……”许从严眼中布满红血丝,他脱下沾了浓重烟味的外套,蹲在沙发边牵起钟一的手,“等很久了吧。”
许从严没忘记今天的约定,在外地做完场子匆匆往桐州赶,受台风影响高速封路,他只能走国道绕远路回来。
一路上状况不断,来往车辆堵成长龙,暴雨中红色尾灯没入天际,手机没电,精神高度集中,许从严抽空一盒烟,硬是没停过。
钟一坐起身来,将头埋进许从严的肩窝,嗫嚅道:“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那么大风雨,好危险。”
“傻……”许从严揉着钟一的脸颊,笑容宠溺,“要回来的,我知道你肯定在等。”
“几点了?”
“一点多了。”困意席卷,许从严打了个哈欠,“睡吧,太累了……收到你送的香水,我很开心。”
“严哥。”
“嗯?”
钟一凑过去亲了下许从严,“25岁生日快乐。”
“谢谢你,钟儿~”
……
“钟儿……”
“钟儿!”
幻境与记忆重叠,天空如倒扣金钵将他封入记忆深塔,钟一眼见着许从严离他远去,取而代之是罗志平出现在身后,拽着钟一的头发将他拖入纯白房间。
一道闪电劈穿许从严虚无的身体,钟一惊恐地掐住自己脖子,被迫堕入另一段不堪往事。
“钟一,你和老子摆什么谱?”
“给谁守着呢?嗯?老子今天还真就非睡你不可!”
钟一说不出话,踢蹬着压在他身上的人,可和之前一样,掌风穿透虚影,罗志平依旧在眼前。
一记响亮的巴掌扇的他偏过头,钟一瞬间丧失全部力气。
罗志平贴着他的耳廓发号施令,喷出的热气像蛇信子舔过人的眼睛,剧毒、恶臭、避之不及。
后脑生疼,拽下的头发连着头皮,血水充斥眼睛,身上有手游走。
钟一绝望睁着眼,白色屋顶倾覆,台风过境。
迷雾中的人寻找许久,终于降临白色房间,许从严用戴着钻戒的手触摸钟一眉心,疼痛减退,罗志平消散在涟漪里——
“钟一……”
“钟一!”
跳跃的记忆霎时回笼,钟一动了动手指抓住许从严,嗓子又涩又痒,幸好指尖的温度触感分明。
“严……严哥……”
许从严眸光微沉,用力回握住钟一,“在,我在!钟儿!”
钟一醒了醒神,发现自己已回到家中,除了许从严,房间里还站着席颂声。
“我……怎么了?”
“眩晕症。”席颂声回答:“因外界强刺激,从而引发的PTSD躯体化反应,我刚才对你进行了深度催眠,但你在潜意识里有很深的对抗情绪。钟一,你还记得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吗?”
钟一咬唇揪住了身下被褥。
席颂声见钟一表情隐忍,客气地询问许从严:“许总,或许给我们一个单独的空间?”
“好。”许从严带上了门。
钟一听着许从严走远,房间归于平静,他转头看向席颂声。
席颂声点上沉香,打开窗户。
月至中天,青烟袅袅,席颂声容色清冷,似月下谪仙,他身上笼罩着让人信任的弧光,让钟一觉得安心。
席颂声捻了捻飘渺的烟,拉着椅子坐到床边,问:“下午碰到罗志平了?”
“嗯。”钟一点头。
“他做什么了?”
“不止他……”钟一想到了央金,眼神晦暗下来,“我还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一时间难以自洽。”
“自洽对你来说太难了,相反你更需要长期稳定的疏导治疗。”席颂声直言道:“外因太多,你听见的看见的都有影响,即使你有意回避,不参与社交网络,但也没法做到真正隔绝。”
“我能看见你的痛苦,过去的现在的。”
“你知道?”钟一紧张地咽下口水,满是疑惑,“你怎么知道?”
席颂声跳过这个问题,看着钟一说:“我们尝试做一些脱敏治疗,找一张罗志平的照片,这周看着他排练,可以吗?”
钟一脸色一白,“一定要这样吗?”
“试一下。”席颂声的表情不容拒绝。
“…… 我怕会更严重。”钟一肩膀遏制不住地颤抖,“一定有其他治疗方法吧!”
“这次有许从严陪你,不用怕。”席颂声轻轻按住钟一,“有他在,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钟一抬眸望向席颂声,他突然相信对方说的所有话。
许从严焦躁等待,终于看见席颂声走出房门。
“好了?”许从严站了起来,“钟一还好吧?”
“许总平时多观察他的情绪,我给他布置了脱敏治疗,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比较辛苦。”
“辛苦?”
“之前的治疗,通过深度催眠干预钟一的潜意识。但这次他的主关意识与我对抗,所以我换了治疗方案,让他平时看着罗志平的照片排练,副作用可能明显,需要你陪伴。”
“好,谢谢席医生……”许从严应了下来,“我会陪他。”
送走席颂声,许从严摘了眼镜,抹了把脸。
下午的情景仍让他心有余悸,那辆商务车擦着钟一的身体开过,紧接着人应声倒地,他冲过去时,车里响起机关枪般的快门声。
想了许久,许从严还是拿起了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了。
“你好,是Roge吗?”
“你好,哪位?”
“我是许从严。”
对面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出声来,“许先生,您终于来电话了。”
“许从矜这次怎么没让你压负面消息?”
Roge不置可否,“许女士当然有安排,但她说这次是有选择的控制。”
“有选择?”许从严划动屏幕,网上已出现他和钟一下午出行的照片,于是试探着问:“是只删除桐州药业有关?”
“嗯。”Roge停顿一下,意味深长道:“许先生,您的公司和药企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何必呢?”
许从严心里一坠,明白许从矜是想他知难而退,回家服软。
“Roge,控制住我和钟一的负面消息,需要多少费用?”
“不好意思,许先生。”Roge无奈笑了下,“我们接手了桐州药业未来三年的公关,许女士提前交代过,关于您和钟先生的舆论,没有她的话,我不好擅自作主。”
许从严不信,“有钱都不做?”
“许女士给得更多。”
许从严沉默,最后只好挂断电话。他走进房间,在沉香的作用下,钟一已经入睡。
也只有在这时,许从严才觉得后悔。
——后悔一时冲动,着了别人的道。
可爱情本就让人盲目冲动,那个当下,他沉浸在雄竞成功的沾沾自喜里,哪会想到后果严重。
许从矜态度不明,罗志平步步紧逼,他和钟一到底该如何破局。
手机震动,阿岳来了消息:「严哥,网上已经有人开始声讨节目组,拒绝黑幕,要求换舞美公司。」
坏消息接踵而至,许从严头疼不已,他握住钟一的手,自言自语地说:“钟儿……我该怎么办啊…… ”
凌晨一点,许从严拨通了许从矜的电话。
大姐等待良久,淡定地问:“想通了?”
“……”许从严张嘴都觉得不易,更别提说出后面的话了,他深吸一口气,请求道:“大姐,帮我把热搜撤了吧。”
许从矜呵呵一笑,“可以啊,正好妈也想你了。”
“好,你定个时间吧。”许从严早有心理准备,但仍嘴硬道:“提前说明,我只和钟一在一起。”
许从矜:“回家了就千万别提这茬,他们不像我那么好说话,年纪大了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三十好几的人了,沉住气,好多年没见爸妈,以后……”
“大姐。”许从严打断了她,“我听你的。”
许从矜嗔骂道:“哼,也就这种时候,才想起我来。”
“我知道你有办法。”
“那我提的条件实在简单。”
许从严心里石头落下,语气缓和许多,“我知道你不会为难我。”
……
凌晨两点,关于许从严和钟一的负面消息逐一撤下,水军挖掘出大学时他们的恋爱证据。
舆论调转方向,纯爱战士许从严——
情深不寿,从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