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刻才天亮,屋里光线晦暗,地上都是溅出来的血水。苍秾不敢细看苗三脏身上的伤势,只能凭借她如此配合的态度推断龙自游和岑乌菱对她做了什么。
她不想在这里多留,又想再跟龙自游说几句话,彳亍许久才望着苗三脏问:“龙队长,你会不会……”苍秾稍微在心里推了自己一把才问出来,“你会不会把这个人杀掉?”
“杀人?”龙自游抬手搭住苗三脏的肩膀,笑道,“这当然不会,我对苗小姐所为皆是严格按照规章行事,等苗小姐将她所知尽数告诉我们,我就能放苗小姐回家睡觉了。”
苗三脏涎皮笑脸地挥起两只沾血的袖子,袖口处黏着黑乎乎的血,看不见袖子里面。戚红不满极了,大声质问道:“这个人还说要送我们上西天呢,你决定放她回家?”
“以后牢房就是苗小姐的家了。”龙自游说得胜券在握,“天一亮岑庄主便会带着衙役去叩苗琛风和万宝财的家门,有岑庄主做盟友,还怕有清扫不了的仇敌?”
“不用劳烦岑庄主。”门外突然传进窦春草的声音,她砰一声把一个人踢进屋里,手里还抓着个垂头丧气的人走进屋来,“想铲除异己下手要快,万宝财看到她女儿哭着回来就立马带着包袱逃了,跑了一趟就只抓到贵刀堂的人。”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带人去的贵刀堂,众人看向屋外,窦东门正挥着门闩跟大家打招呼。看见被她抓在手里昏过去的那人,靠在水盆边的苗三脏立即支起身子喊道:“干娘?”
“别慌,她只是晕过去了而已。”窦春草把苗琛风推到身侧护卫的手里,如今形容神色让人完全不能把她和与之前那个龟缩在衙门中指责龙自游的人联系起来,“当年苗琛风闻名甲鲸城,号称一刀可断日月,实在是岁月不饶人哪。”
“龙队长,有什么就审问我干娘,别问我了。”苗三脏爬到龙自游身边,抱着她的腿说,“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当今世上就我们两个人知道四街卖药的黄姑准备改嫁。”
气势凌人闯入屋中的窦春草太过让人惊讶,龙自游还没缓过神来,僵立在屋里看着她说:“城主,你……”
窦春草抬起头来,神态倒和从前跟戚献一起时有些相似:“你以为我怕了她们,再也不敢反对她们的意见?”
龙自游挠头笑道:“不敢。”
窦东门抱着门闩进得屋来,仰天笑道:“哈,这都多亏了我看出我娘宝刀未老,引开苗三脏让她一雪前耻。”
龙自游也跟着笑了笑,说:“这么大的事城主你也该和我商量商量,早知道你有心我就不叫岑庄主来了。”
窦春草走到水盆边,苗三脏往龙自游身后缩了缩。她没看苗三脏,而是对岑乌菱道:“没有岑庄主就吓不住那些旁门左道妖魔鬼怪。贵刀堂传了三十多年,也该歇歇了。”
“既然你们接下来还有工作,我们就不打扰了。”苍秾不想看到任何血腥画面,拉着丘玄生准备离开,走出门后又探了个头进来,问,“银翘,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银翘高兴地点头跟上,戚红和岑既白也准备走,龙自游忽然出声叫住她:“等等,”戚红回头看向龙自游,龙自游道,“戚红,别忘了你母亲和她们是一样的。”
难道她现在完全是衙门的人,就要跟那些混□□的彻底划清界线?戚红心中有些不快,问:“是又如何?你们的意思是我娘和苗琛风万宝财一样,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
“若她活到现在,阔涯馆兴许也会被清剿。”龙自游背过身去,“百姓有冤到官府诉,不必拿钱请□□帮忙。如今的甲鲸城衙门不需与人联手,也不需要谁收保护费了。”
戚红哼一声,问:“这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昔日是我和你母亲联手才换的甲鲸城安宁,许多事她死后我没能做到。”窦春草看向别处,说,“但如若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也还是回去将蒲扇客缉拿归案。”
“我是官派巡城小队队长,不该再和社会闲散人员有牵连了。但我还有一句话想问,”龙自游背对着戚红,说,“看到如今的甲鲸城,献姐和仇帮主会开心吗?”
到最后也只说了这些场面话,戚红无所谓地摊手:“挺好啊,她们可能会等你退休就去你家冰室吃刨冰。”
像是没料到她知道自己的过去,龙自游惊诧地转头看戚红,只看到戚红挥手离开的背影。戚红快步跟上先她一步离开的岑既白等人,借着阶梯扑出去挂在岑既白身上。
岑既白吓得差点一歪步子从楼上滑下去,戚红搂着她高声哭喊道:“呜呜呜小庄主,你看到刚才那两个人看我的眼神了吗?她们都嫌弃我,只有你对我好。”
“都叫你放开小庄主了,你还在我面前这样?”银翘上前把她从岑既白身上撕下来,“小姐,你们怎么还和这个人一起?就算窦城主为戚氏作保,你们也不能拿她当朋友。”
“好了,我们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苍秾对戚红撇撇嘴,拉着银翘走到僻静的地方进入正题,“你们是怎么查到殷大娘身上的?岑乌菱她对殷大娘知道多少?”
“我们没有查到殷南鹄身上,”银翘不想说这个,在苍秾的追问下只好模糊地说,“这事儿是小艾说起的,她说你们身边跟着个奇怪的大娘,听说还是家主大人的旧相识。”
她的话停在这里,岑既白赶紧问:“然后呢?”
“小艾把殷南鹄的身量容貌讲给庄主听,庄主说,”银翘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逼自己说出来,“庄主说殷南鹄和暗算了家主大人害家主大人昏迷的那个人很像。”
苍秾心里五味杂陈,问:“你们确定?”
“庄主是这么说的,她的直觉怎么会错?”银翘低头弄着手里的纸团,说,“我查遍了神农庄典籍记录,都不知道曾有殷南鹄这个人,就好像有人故意想将她隐去一样。”
丘玄生紧张地问:“那你们怎么确信殷大娘是坏人?”
“就算她不是坏人,也是伤害了家主大人的嫌疑人。”银翘不想再说这个,索性把头一扭,不容置疑地说,“小艾让我转告你们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切记别再和她扯上关系了,庄主迟早要和她大战一场。”
“岑乌菱只是怀疑她,又没说殷大娘一定是坏人。”岑既白愤然道,“再说了,岑乌菱的直觉怎么能当证据?”
“好吧,我也猜到你们会不信。”银翘心乱如麻,点着岑既白和苍秾说,“但人心隔肚皮,你们得小心。”
岑既白不以为意,拉过银翘笑着问:“你要来甲鲸城怎么不早跟我们说?早知道岑乌菱来,我就不来了。”
“这次事发突然,窦小姐也是昨天才跟我们讲清楚的。”换了话题银翘心情也轻松起来,她做贼似的张望一圈,凑近了小声说,“其实庄主本来不想掺和,是龙队长拿出了十三年前的卷宗作为交换,请庄主来镇场子。”
自从进了甲鲸城就知道准没好事,今晚若不是岑乌菱在场,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从阴山帮一群人围困下救出龙自游。
原来十三年前苍姁来过甲鲸城,她去寻韦济佳的理由苍秾最明白不过,苍秾抬头望天,心里又有点不舒服。
见她表情不对,银翘赶忙说起自己最在意的事:“小姐之前说在幻境里误食了假药,目前可有什么症状?”
“症状?”苍秾立马摇头,“没有,这个我不好说。”
银翘锲而不舍,追问道:“怎么不好说?”
她们不知道那假药的来历,趁着四下里无人,苍秾便将当时在幻境里遇到那个疯子、那疯子如何吹捧自己的药丸有效、吃了药后做的奇怪梦境尽数说了出来。
丘玄生啧啧称奇之余不忘寻找解药:“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快去问问卖假药的给苍秾小姐吃了什么。”
最怕麻烦的苍秾心生退意,拉着丘玄生一起蹲回角落里:“别去了,谁知道那个疯子会说什么胡话。”
戚红遐思道:“听说那种疯子经常把自己身上的泥搓下来当药丸,苍秾你不会吃的就是别人身上的泥吧?”
银翘惊愕道:“那就麻烦了,泥怎么吃得?”
这也要问?苍秾在空气里捻了一下当做药丸,凭空开始表演:“我就这样啊地张开嘴把药丸放进嘴里……”
“不是问你怎么吃的,我是说泥怎么能吃呢?”银翘比当年小艾第一次开飞船还着急,一把拉住苍秾的手试图号脉,“小姐,这几天你有没有腹痛腹泻,或是晕眩发热?”
“都没有。”苍秾任她拉着,死气沉沉地说,“我说了,我一想起你和小庄主,想起我娘,想起玄生……”
她看一眼观望这边的丘玄生,说:“就感觉很恶心。”
“什么?亏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居然觉得我恶心?”岑既白火冒三丈,转头扑在戚红肩上大哭起来,边哭边骂道,“真是白疼你了!红果果,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戚红装出一副悲天悯人要跟她一起哭的表情,摸摸她的脑袋劝慰道:“天下多有不孝子,小庄主你别难过了。”
苍秾甩开银翘的手要打这两人,丘玄生赶紧从背后抱住苍秾将她拦下:“苍秾小姐,小庄主不是要说你。”
感觉到丘玄生身上的温度,听着戚红和岑既白笑闹,不知为什么又涌起那种感觉。她放松下来,严肃地向丘玄生解释道:“我不是觉得你们和恶心,只是想起你们我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靠在丘玄生身上,像是拨云见日般找到答案,眨眨眼说,“对啊,恶心的明明是那个感觉。”
丘玄生松开苍秾,问:“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说不上来,”苍秾蹲回原处,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刚才的感受,“好像身后有个人抱着我,周围和手脚都暖暖的,仿佛掉进了一池温水里,全身都被热热的东西包裹着。”
“意思是你一想起我们就像洗了个热水澡?”岑既白满脸怀疑,“这是精神方面的病了吧,银翘你能治吗?”
“不是你说的那样,”苍秾气得不轻,本想跳起来骂她,扭头却见丘玄生分外认真地听自己讲着,便静下心来思索道,“这种感觉就像睡在很暖很暖的地方,外面很冷,被子里是热的……而且被子里很热,手脚都暖烘烘的。”
“我也没听懂,泡澡和睡觉哪里恶心了?”戚红用手扇凉,明知故问道,“银翘,你觉得你能治好这种病吗?”
“这种疑难杂症还是去问小艾吧,说不定她四处游历听说过类似的毛病。”银翘也决定放弃治疗,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最近是不可能了,她在为取药焦头烂额呢。”
一想到要回据琴城,戚红就打起退堂鼓:“据琴城里流传起怪病,我们现在过去是不是也会被感染?”
“这次的瘟疫非常奇怪,神农庄停着很多患者,你们先住在小姐家吧。”银翘在袖子里掏了一阵,取出一小袋药草来,“这是提前预防的草药,拿回去舂成泥放进纱布里,加上冰片和莲子熬两个时辰,水不用太多,半瓮就好。”
还要提前吃药?苍秾带头接过那个小布袋,扯开束带一看就只是些看不出来历的绿色药草,袋子上还贴着个标签写着试用装。苍秾收起布袋,问:“我们要怎么取药啊?”
银翘沮丧地低头说:“庄主她不让我告诉你们。”
“银翘,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帮岑乌菱?”岑既白怒气冲冲地问,“难道是要我们去很危险的地方采药还是……”
“还是要用人体器官血肉入药?”有重大心理阴影的戚红顿时暴起,抓住银翘说,“银翘,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再不说实话这两人就要疯了,银翘迫不得已,只好小声说:“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也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庄主的意思其实是……是让你们再去一个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