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的天气并不燥热，季芜穿着短袖坐在客厅里的时候，从窗户透进来的风带来一阵阵的凉爽。
吃完晚饭后，陈叔柳姨就去外头散步了，到现在也没回，她低着头，看见陈声刚刚给她发过来的消息——
【姐姐，我是常昱】
【陈声他喝多了！】
【你能不能来接他啊】
季芜其实对这几条信息的可信度保持怀疑，毕竟出门前她才刚叮嘱过陈声……但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换好鞋走出门了，低头一看，对面又发来了两条消息。
【我没喝酒】
【他才喝多了，拿我手机乱发，别理他】
季芜看了几秒，真觉得有点好笑，站在门口停下来，像是犹豫了一会，动动手指发过去一条消息:【什么时候结束】
对面回得很快:【快了】
季芜想了想。
【那等着吧】
【我去接你】
……
因为这句话，陈声开始“坐立难安”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跑下楼去翘首以盼季芜的到来，同时他心里又莫名升起了一丝对常昱的奇怪感激。
尽管这个醉鬼刚刚拿他手机发消息时震得他想打人。
只是这点感激的心思刚冒头，常昱就凑过来，大着舌头跟他说话:“我……我跟你说，你胆子不能这么小……得跟我学学……我之前可是……万花丛中过……你连酒都不喝……”
“……”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声躲开了袭过来的醉意，十分迅速地起身站到了一边，低头思考了一会“难道等会还要先把他送回家吗”的问题，不过很快就想开了。
那边的老师正在一个个把醉了的学生送上车，表情有点不舍，又有点嫌弃……但总归常昱是有着落了。
果然，没一会，几位老师就注意到了已经倒在桌子上的常昱，忍不住啧啧两声，万分嫌弃地过来架起了他的胳膊，见着一旁的陈声，还不忘问一句:“陈声，你跟他一起回不？”
“不用，我等会回去。”陈声跨步过去，帮忙扶起了常昱，往楼梯处走。
其中一个老师看着陈声，稀奇地问:“你一点都没喝？”
陈声:“没。”
“你看着也不像这么乖的人啊！”
“……”
老师看来也有点喝醉了。
陈声默默地把常昱送上车，告诉了司机地址，随即和老师一道又上楼看了眼还剩下的一些人，看着都还挺清醒的，老师们便走了，他送了一道，干脆就站在楼下等季芜。
酒店楼下的灯过分明亮，陈声被晃了下眼，走到一旁昏暗处站着，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机看。
忍不住想到，连常昱都看出来了，如果他再不加掩饰下去的话，那季芜肯定很快也能意识到吧。
大概是没有比这个更加矛盾的心理了。
他既希望对方知道，又害怕对方知道。既想克制，又难以克制。有时候想想干脆就直接一点等待对方的“审判”，却又害怕自己承受不住这背后的结果。
归根到底就是想要的太多。
起初大概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顺其自然就好，可好像每历经一次“不见面”“断联”，他心里的情感就会越发浓烈。
到如今简直是要趁着夜色泛滥成灾。
时间一点也没办法抚平他的心绪。
反倒愈演愈烈。
……
门边忽然传过来脚步声，陈声偏头看过去，是班上的一位女同学，一双月牙眼，坐在常昱面前，他时常能听见他们说笑，偶尔也会附和两句。
他站直身体，在对上视线时微微颔首，没想到对方朝他走了过来。
“陈声，你还不回家吗？”
“我等会。”
“噢，那——常昱他已经回去了吗？”
“回去了。”陈声低头看了眼时间，正好十点半，便走到路边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对她说:“有点晚了，你也回去吧。”
对方像是犹豫了一下，没上车，而是让司机等她一下，然后站到陈声面前，仰头笑弯了眼睛看他:“我有话和你说。”
陈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下一句话就蹦了出来:“陈声，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陈声实实在在愣了一下，回想起之前和她也没什么交流，更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出这番话来的。
对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很快又说:“你不用觉得奇怪。喜欢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就算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我不会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也愿意去说出来。”
陈声被这番有些戳他心窝子的话搅得心神不宁，在晚风中思绪更加混乱，甚至在一抬眼，看到了街对面的人影时，都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坐进了出租车后座，落下明亮的一句——
“你好好考虑一下！你慢慢想，我不着急，等你回复！”
“……”
出租车很快绝尘而去。
陈声再次抬眼看了眼对面，发现刚刚并不是他的幻觉，季芜真的站在那儿。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站在了一块广告牌后面，被挡住了大半身形，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好在红绿灯变绿时，迫不及待地抬脚朝她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街道上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
季芜其实才刚到，本想趁着绿灯最后几秒过个马路的，但一抬眼看见陈声站在路边，对面还站着一个女生，那女生正微微仰着头和他说话，明媚的笑容是夜色也遮不住的。
隔着条马路，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潮涌动。
季芜当即停住了脚步，迅速偏开了视线，同时心里忍不住想，早知道不来接他了。
这时机也掐得有点太准了。
于是她就想往旁边躲，找个遮挡物，别让陈声看见她，不然等会他又脸皮薄，没说两句话就停了。
那到时候她不就成了“坏人姻缘”的人了。
还在想着，季芜一转身，迎面撞上了刚刚还在对面的陈声，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踩到了地上的坑，当即重心不稳往旁边倒去，就被一只手拉住了手臂。
结果好像不小心用力用大了，季芜的脸硬生生地撞上了陈声，一瞬间，额头被砸得发麻。
“我……我不是故意的。”
陈声有些慌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季芜很轻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也没怪他啊，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撑着他的手臂先站稳，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刚想说点什么，陈声就上前一步，重新拉近了距离，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额头，低声问:“没事吧？”
这一套动作实在太过行云流水，季芜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重新往旁边退了一步，只是还看着她——
的额头。
季芜在他的视线下莫名抬手抹了下自己的额头，摇了摇头:“没事。”
她原本想问一句怎么这么快就聊完了，还有你走路怎么没声儿的，但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为什么有点问不出口，干脆就想直接打道回府，手刚伸出一半又被陈声拦了下来——
“走一会吧。”
季芜便收回了手，走出一段路后她偏头看到陈声沉静的侧脸，才开口问道:“你不开心吗？”
照理说不太可能。
毕竟这一天起码是高三毕业生最开心的日子，往后大学要挣学分，毕业后要忙于工作……再没有这么单纯轻松的时间了。
虽然面上不显。
但陈声看起来的确……算不上开心。
季芜恍然发觉，陈声有一部分已经悄然成长为了她并不熟悉的样子，在某些时刻，他如此内敛而沉静，万般悲喜不显现。
陈声慢腾腾偏过头看着她，眼底有如同浓墨一般的化不开的情绪，只是语气还端得清澈，却并未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你刚刚看到了吗？”
季芜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刚刚大概是马路对面那事儿，心想他果然还是脸皮薄，居然就是因为不小心被她看见所以才这样的吗？
她回:“看到了。”
随即十分贴心又宽容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和柳姨他们说的，虽然说了也没什么——我就非常支持你。”
陈声:“……”
他有些无奈地停住脚步，伸手拉住了季芜的手臂，尽量让自己解释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一些:“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同学。”
季芜不太相信:“她对你一看就不是同学。”
陈声:“……你又知道了？”
“但凡长了眼睛，都看得出来。”季芜眯了眯眼睛看他，语气懒懒、不太满意:“瞧不起谁呢。”
“……”
陈声一瞬间握紧了她的手臂，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就算是，也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喜欢她，也不会跟她在一起。”
语气十分真诚，就是内容有点……伤人了。
季芜听罢，轻轻啧了一声，有点惋惜地说:“有点遗憾。”
还以为能这么快看到小朋友谈恋爱的样子。
可惜了。
“……”
这什么话？
陈声眉头一皱:“你……”
“我开玩笑的。”季芜眉眼一弯，轻车熟路地安抚他，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也不忘再问一遍:“——既然没有，你为什么不开心？”
陈声一顿，松开手，面色十分平静地说:“已经猜到某人会误会，所以我提前不开心一下。”
季芜:“……”
到头来还是因为她？
她才不想承认自己刚刚扎扎实实误会了人，于是当做没听见，一声不吭地转过头，继续抬脚往前走了。
陈声很快跟上来，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季芜:“……”
陈声锲而不舍:“你是不是觉得误会我不好意思了？”
“你还会不好意思啊？”
“……”
这人真是要上天了。
季芜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他，截住他的话头:“你话好多。”
陈声笑了起来，眉眼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清俊，忽而笑开时，恍如白色山茶花开，一瞬间漫山遍野的清隽悠长。
“那你以后就别误会我了呗。”
只是话还像撒娇，季芜绷着嘴角，笑意从眼尾透露出来，半晌才说:“下次跑来我面前我也不带误会的。”
“……”陈声不免卡了一下壳，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无奈道:“你怎么就跟我不会好好说话？”
季芜扬了扬眉:“有吗。”
“行吧。”陈声像是妥协了一般，含糊吐出两个字，有一瞬间他看着季芜眼睛时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只是慢腾腾抛下一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话——
“只要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就好了。”
季芜没听见，自顾自地往前走，偶然路过一家清吧时，陈声忽然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一触即分。
她以为陈声又要说什么道理，好整以暇地停下来看着他，结果陈声指了指清吧的招牌，说:“我来过这儿。”
季芜一顿，偏头看了眼这明亮的招牌，挂着“加满”两个字，心里不太明白他这是在跟她交待什么，不过嘴上还是应了句:“什么时候来的？”
“就之前。”
“来过很多次了？”
“……也没几次。”陈声后知后觉这虽然平常挺清静的，但好歹能算个酒吧，所以声音都弱了不少。
季芜笑了笑，没说话。
陈声停顿了几秒，终于想起自己一开始想说的话:“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季芜愣了下，忽然想起来前个星期的那一通电话，有些犹豫地问了句:“你不会现在就要给我唱歌吧？”
说完，又看了眼这个招牌，说:“现在进去会有位置么？”
“明天来好不好？”
陈声站在路灯下，此刻的眼睛比上头的招牌还亮。
每次他这么看着季芜时，她就有些招架不住，很快就摆了摆手，算作答应。只是心里忍不住想，这人的撒娇功力真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