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记得，她初次见到季阳时也是在这么一个雨夜。

那时候季阳还不叫季阳。

也没有现在那么好看。

那一年盛夏，夏雪六岁，还有几个月上小学。

那时，她父亲夏建东还在，是南城附小的语文老师。

本来靠他一人微薄的收入养活他和夏雪已经勉强，雪上加霜的是夏雪三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这才检查出来她遗传了她母亲，是先天性心脏病。

而她的母亲乔雪就是在生她时死亡的。

为了偿还之前欠下的高昂医疗费，同时存下未来夏雪换心脏做手术的钱，夏建东不得不下班后找了份兼职，跑出租。经常三更半夜才回家。

夏雪早慧又懂事，很早就能够自己照顾自己，还会在晚上留下足够的饭菜，放在厨房的锅里，罩好锅盖，等夏建东回来后热了吃。

只是那一天不一样。

天阴沉沉的，空气是都是厚厚的水汽，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夏雪最害怕夏日的雨，因为会打雷。

所以她在吃过药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自行睡觉，而是窝在毛巾被里看画书，等着夏建东回来。

一般这种天气，夏建东都会早回的。

可那一晚，她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

窗外的天越来越阴，黑压压的云压了下来。

眼看雷雨就要到来，夏雪的心揪了起来，冥冥之中，她莫名有些不安，但又说不出为什么。

那一年，智能机还是普通人眼里的奢侈品，更不要说夏雪家。

夏建东手里还是从小店里购买二手诺基亚，用了很多年。

夏雪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打扰夏建东，在自家座机旁支着下巴，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拨打电话。

终于，在第一道雷打下来前她等来了开门声。

她家的门锁太旧了，又被小区里的熊孩子堵了几次锁眼，开锁时“咯咯吱吱”响，在安静的夜里突兀异常。

“爸爸——”

一听到声音，夏雪就如同笼子里放飞的小鸟，从卧室里冲了出来，连手里的书都没来得及放。

客厅灯打开的霎那，夏建东的表情僵硬的难看。

历来爱干净，衣服虽然旧，但穿戴整齐的他，全身上下像是被雨水浇过，头发软趴趴的，偶尔有雨滴沿着脸颊滑落。白色的衬衫下摆还沾染上一大片污渍，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过比起狼狈，他更多的是惊慌。

铁质的防盗门是外开式的，与门外的墙壁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他大概没有想到夏雪还没有睡，弯了弯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雪雪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

半边身子抵着门，眼神回避，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夏雪眼尖，一眼就看到在父亲身后躲着个人。

因为夏建东半个身子挡在前面，她只能看到一双穿着破凉鞋的脚，小小的，不知道是沾了泥土还是本身的颜色，脏兮兮的。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夏雪的目光，露出的脚趾蜷缩了一下。

夏建东佝偻的背脊弯的更深，掂着灰色挎包的手徒劳的撑在玄关的墙壁上，全完防护的姿势，像是试图遮掩什么。

终了抵不过他家女儿犀利的眼光，低头叹了口气，神经质般“嘿嘿”尬笑了声，僵硬着胳膊，从身后拉出大眼巴巴的男孩。

“来，叫姐姐。”

那是个男孩，头顶上顶着一团白纱布，外面罩着夏建东的旧外衣，显得整个人又瘦又小。露出的小腿青青紫紫，膝盖处有一大片破皮，被简单处理涂上了红药水。

男孩全身上下大概只有脸勉强算的上干净，其余的地方斑斑驳驳的溅着泥浆。

他似乎很畏缩，有些抗拒的挣脱开夏建东，避光似的眯了下眼睛，适应后，埋着头闪着一双大眼，直愣愣的盯着夏雪。

在当年的夏雪眼里，简直是——又土又丑。

还脏。

仔细闻，还能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带着潮湿的异味。

若不是自持身份，她当场就想要质问，“哪里捡来的狗崽子？”

四周安静的吓人。

其实夏建东也不知道男孩究竟有多大，但见他比自家女儿矮上半头，就自动默认他比夏雪小。

当年的夏雪比同龄人都早熟，但毕竟还是个小女孩，不能很好的伪装自己的情绪。

望向男孩，无论表情还是眼神都是满满的嫌弃，白眼险些翻出天际。

夏建东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好像生怕她不肯接受男孩似的，按着人肩膀往前推了推，又重复了一遍，“喊姐姐。”

男孩大概是撞坏了脑袋，傻乎乎的杵在门口，见夏建东推他，反射性的往外躲了躲。嘴巴比河里的蚌都严实，死活不张嘴。

被催的狠了，就蜷缩着手指，死死地攥着袖口，露出的指尖皲裂着，脏兮兮的，指甲里都是泥。

“你是谁啊？”夏雪抬着下巴倨傲的问道。

男孩埋着头，仿佛没听见般盯着自己脚尖，兀自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