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握着缰,装作生疏地走了几圈。
但也不能太生疏,毕竟上次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救人,若是说对骑术一窍不通倒也显得过犹不及。
晏昭绞尽脑汁去控制着自己的表现。
——痛苦,太痛苦了。
她心里暗骂着赵珩。
临近小考,骑射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晏昭故意往远处去了去,想要借此挡住赵珩的视线。
谁知道还没等她挪出去多远,一转头发现赵珩不知从何处又牵来一匹马,正跟在她身后。
晏昭僵着脖颈慢慢又转回头。
而那人仿佛没看出她的不自然,反而催马上了前。
“放松一些,马会感知到你的情绪的。”赵珩像是真的只是想要教她骑射,认真地说着,“我听说你们武试是先绕场跑一圈,随后站立射靶,没什么特别大的难度,只需在跑圈时多注意马的状态就行了。”
“多谢赵将军。”她仍是那副未曾变过的笑脸。
“……你叫我赵珩就行,不用这么生疏。”那青年垂下头,随后又扬起一个笑脸,“阿珩也成。”
晏昭落于马缰上的食指微微蜷起,将那缠线抠出了一丝破损。
而赵珩见她脸色尴尬,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不适之处,面上露出了些许懊恼。
“或者赵淮元?总不能一直叫赵将军吧,多别扭啊……”他压低了声音嘀咕着,细听之下似乎还有几分委屈。
晏昭以手掩唇,压下了些许笑意,点头道:“那便……多谢淮元?”
“……嗯。”赵珩慌张地扭过头去,小声应了下。
也许是动作太大,身下的马儿以为他要转换方向,便抬着蹄子“哒哒哒”走到一边去了。
“诶?”赵珩坐在马上手忙脚乱,想要做点什么掩饰尴尬,便下意识拉起了缰绳,没想到那马许是将这理解为了跑动的指令,撒开蹄子便要冲出去。
他吓得赶紧向后勒缰,并拍了拍马脖子,如此之后,这马方才逐渐平静下来。
——第一次觉得驭马竟然是如此困难的事。
赵珩回过头,低眉耷眼地望向晏昭。
像是落了水的小狗。
晏昭抿了抿唇,努力压下笑意。
“那……淮元不如与我一同跑一圈?看我的骑术是否足以应付?”她微微侧头,朝着赵珩眨了下眼。
“好!”小狗立刻挺直背板,日光下,他的脸上是更加耀目的爽朗笑容,“你先走,我跟在后头。”
话音刚落,晏昭回身执缰,一夹马腹便驰走而去了。
身迎四方飞絮,马跃千里草浪,这个时节秋风已有些割人,但此刻她只觉得畅快无比。
不多时,身后追来一马,赵珩与她并肩同驰,还不忘了提醒:“膝上不必太用力,若顶着马,它会不舒服的。”
晏昭下意识按照他说的话去调整了。
——“还有,身子不用伏太低,脚跟处用力。”
猎猎风声中,那人的话清晰地传到了耳朵里。
竟令她有种莫名的安心之感。
像是回到了…….还是童玉君的时候。
那时,赵珩会带着她去郊外的猎场,让她自己在前头骑马射箭,他则是跟在后面,有危险的时候才会出手。
猎到的兔子山鸡便带去扎营处烤来吃。
赵珩在这一方面倒是有些手段,烤出来香气扑鼻,肉嫩而多汁。尤其是那山鸡,虽不知他怎么处理的,但每次等她在山头转悠一圈再回来时,原本扑扇得羽毛满天飞的活物已经变成了香酥鲜嫩的大菜一盘了。
想到这儿晏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其实跟赵珩多了些接触也不是不行。
虽有风险,但也有机遇。
烤山鸡的机遇。
在晏昭满脑子香香烤鸡的时候,这一圈差不多也跑完了。
她握紧了缰绳,身子后仰,膝盖稍稍内收。
马儿果然听话地慢慢停下了脚步。
晏昭心想这总算完了吧。她刚准备翻身下马,结果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惊呼之声。
“——啊!”
“怎么回事?!”
人声吵嚷,似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晏昭扭头望去,马厩处扬起了阵阵草尘,一匹额白鬃红的马儿正曲着脖子四处乱拱,时不时昂头长嘶,那眼中一片赤红,身子也不断抽搐着。
这显然不是惊马,而是疯马!
就在愣神的当口,那疯马竟直直朝着她奔来。
晏昭立刻拉着缰绳扭转马头,向着侧面躲去。
只是那疯马竟不依不饶,一头撞在了她身下这匹马的侧腹之上,马儿受惊,也变得狂躁起来,前蹄一蹬便直起上身欲与其厮打。
只是苦了还坐在马背上的晏昭。
她拼命控制住身体不让自己滑落下去,同时尽力安抚着身下的马匹,试图让它冷静下来。
然而马一旦发怒也不是好善了的,两马以头相撞,扭动着身子去撕咬纠缠,显然已经打至酣时。
晏昭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一路流下,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此时,耳边的惊叫与喧哗之声似乎都远去了。
——只剩下了胸腔中那沉闷的一声声心跳。
咚、
咚、
咚、
…….
“铮——”
也许很久,也许只是瞬间,一道尖利的箭鸣在她耳边炸响,纷飞的乱发中,晏昭下意识侧眸望去,眼前似有片片血色掠过……
一支箭自那疯马右眼插入,又从后脑的鬃毛里露出一点寒光。
被捅了个对穿的疯马晃了晃,朝着天空发出了最后一声长嘶,随后重重摔落在了地上。
而她身下那匹马仍处于兴奋状态,晏昭努力地想要使其平静下来,但是她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眼前一阵发黑,连手臂都在发颤。
不行……
不能松手……
耳边突然传来惊呼声,她只觉得后背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坚硬,但温暖。
一双铁臂自身后环来,那人吐息温热,在她耳畔说道:“没事,坐稳了,不要慌。”
晏昭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横于自己身前的小臂,她触到了束袖上的纹饰,凉意顺着指尖一路传至脑中,竟让她清醒了几分。
颠簸中,晏昭的头顶好几次磕上了什么东西。
——有些痛。
大概是赵珩的下巴。
痛感让她下意识侧眸看去,青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低头露出一个笑来。
——“没事的,别怕。”
不知为何,她原本慌乱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就如同身下这匹逐渐不再躁动的马一样。
许久之后,马儿终于平静下来,晏昭伏于马背上喘着粗气,她闭了闭眼,脑中仍是天旋地转一般。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紧接着,青年那带着些冷燥的声音响起:“快下来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双腿的知觉,晏昭摆摆手,没有去扶赵珩伸出的胳膊,而是自己下了马。
她这时才注意到周围的人群。
就如同上回盛白卢惊马,四周已围了一圈人,好些面熟的脸孔都在关心地问她怎么样。
晏昭忍不住低头苦笑了下。
这算不算是恶报因果。
“我没事。”她抬起头笑了笑道。
“万一有内伤呢?”赵珩仍不放心,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真的没事,”晏昭将目光转向那匹倒在地上的疯马,它的身体还在抽搐,口里淌出了一滩黄白色的水沫,“这马……是生了病还是染了什么瘟?”
话音刚落,周围的声音一滞,随后人群一下子小步散开了。
赵珩也看向那马,眸色渐深。
“是要好好查一查,只是病马倒算小事……若传了马瘟,那可就不是损失一匹马这么简单的了。”他冷声道。
一旁的晏昭则是垂下了眸子,心中不禁一阵后怕。
方才那马直直对着自己撞来,只怕不是巧合。
还没等她再细细思来,突然心头一悸,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控制不住地摇晃了几下。
“怎么了?”赵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连忙伸手扶住,“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她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只能低下头不停喘气,眼前的景象似乎都模糊了。
赵珩大惊,弯腰抱起她就想往馆内走,却被人拦在了骑射场大门口。
“你是何人?男子不得入馆。”一名衣着与舍监相似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皱着眉看向赵珩道。
“让开,”他声音冷锐低沉,面上带着急躁之意,“人命重要还是规矩重要?”
那中年女子一挑眉,叉着腰往中间一站——
“再怎么样也不能坏了规矩,看看你这……成什么样了?”
她上下打量着赵珩与其怀中的少女,眉头越皱越紧了。
“你——”赵珩面色阴沉,刚要发怒,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焦急喝声。
“阿昭?!!”
素衣少女提着裙子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小道尽头,她额上有汗,胸膛不断起伏着,一看就是疾跑过来的。
“赵将军?”姚珣见到此刻的场景显然也有些惊讶,但是她还是立刻将目光放在了晏昭身上,“让我来吧,已经遣人去寻大夫了。”
赵珩看了看怀中的少女,有些犹豫。
“她现在很虚弱,基本上没什么力气,你……”
“赵将军放心,何小姐也快来了,我们两个人肯定能把阿昭安稳送到学舍的。”姚珣保证道。
正说着,何絮来果然也一边喘着气一边小跑着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