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裴今遥来时杜王二人早已到了。
他二人还是第一次跟着查案正在兴头上，每天早出晚归连觉都要不睡了，依旧每日精神抖擞。以往他们身为评事只能跟着寺正与寺副诸位大人协同覆审案件，整理卷宗、将已审案件汇总留存。
平淡、重复，枯燥乏味。
“大人我查清了那方财主。”王慕祈两眼一睁就是查案，还真让他查出不少东西。
那富商姓方，是做钱庄和当铺生意的，京城内就有两家钱庄更多的还是在西南一带。
他妻妾成群，子嗣稀少。原先家中世代是开染坊的在传到他手上已败落，后来不知遇见了哪位贵人竟又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好起来后不再做染坊生意改做了钱庄。
“他没跟人说过自己是得到了什么贵人相助，讳莫如深，不过他来京城是给几个女儿谋划婚事的。”王慕祈撇着嘴桃花眼里满是不屑，“用女儿的婚事给儿子铺前途，说来他家儿子可以科举入仕了。”
“哦，他家行商已有五代了吗？”裴今遥倒也是清楚。
宝德年间先帝改了法制，禁止商人后代科举，变更为即使非良籍也可在五代后参与科举应试。
杜王二人不免想起站在他们面前的裴今遥裴大人，也是商人之后。瀚海城裴家是出了名的酿酒世家，光是一小坛梨花白都已价值连城，可惜裴家出事后裴今遥变卖了所有家产，一心只读圣贤书。
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她小儿闹市抱金，还不知下场如何，谁料人家读书还真读出了名堂来。
只可惜方姓富商唯一的儿子却没这个头脑，可愁坏了他不得不亲自筹谋。他自来京城就处处留心不敢得罪权贵，面对远比他穷酸贫苦的平民百姓那俨然就换了一副面孔。
“据下官所查，他差人打过车夫，初到京城入住客栈时跟几位住客起过冲突，所住宅院跟邻里也闹过矛盾。”王慕祈一一记录了下来，把这些全都呈给裴今遥看。
那车夫不过是驾车时没注意差点磕碰到他所坐的马车；想要包下客栈让掌柜把已下榻的住客通通撵走，嘲讽下贱之人只能住得起大通铺，看见他人身体残疾也是大肆冷嘲热讽；邻里就更是倒霉了，那富商在家寻欢作乐，还时常日夜笙歌，吵闹到了别人还反过来咒骂邻里。
“是个十足令人厌恶之人。”
王慕祈归纳道。
裴今遥指着其中一件，“这身体残疾是指？”
“听他小妾说是脚跛，他原本看那年轻男子脸面清秀还意图不轨来着，被人躲开后就大肆骂了起来。”
“那就是了。”
杜王二人也点头，他们现都已知道凶手是两人，其中一个身有脚跛。这富商之死与七帛县没什么关系，而是得罪了凶手本人才惨遭杀害。
王慕祈说完，裴今遥又看向杜衍。
杜衍去查打更人，那打更人每日行走的路途都是大差不差的。
死者他既不负责国子监所在的皇城内，也不负责富商和凶手都曾住过的那家客栈所在的清河坊，他是在北城区游走。当天跟别人临时交换了打更巡逻范围，只在新天坊和新河坊这两处。
“新天坊？”
她一怔，巧合的是佟大爷家就在新天坊。
“可惜太晚了没什么人听见动静，只有一喇唬说有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曾看到个一闪而逝的黑影，只是他喝多了头晕脑胀的并未在意。”
杜衍收获不大有点沮丧，他回大理寺回得早，看裴大人和一有略有眼熟的少年在忙碌，猜测裴大人没工夫去查那第四日死的乞丐，于是就自告奋勇地又去了城郊破庙，只是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
破庙还是那个裴今遥熟悉的破庙，刚死过人不久连乞丐都觉得瘆得慌，很少再去那里，死掉的那乞丐也不住在那。
“那天老乞丐是要去见人的。”
跟宁安府衙打听到的一样，至于见得什么人为的什么事，统统不知道。只猜测可能是撞见了什么去勒索钱财反倒被杀人灭口。
“辛苦了，不到一天竟查出来这么多想必跑了很多地方，你们比上宁安府衙那几位专门破案的捕头怕是都不差什么了。”
裴今遥把他俩夸了又夸，直夸得两人都不好意思了。
“还是大人更厉害通缉令都画出来了。”
说到通缉令，大理寺今日就将那画像贴了出去。
大理寺门外贴上、宁安府衙贴上、城门口也贴上，闹市处更是贴了数张，忙坏了画师。
兵马司也不忘送去几张。
裴今遥估摸着这时辰此番大阵仗想必已传开，定会引来很多人围看，便带着几人前去巡视。
“说来昨夜闹得很凶。”王慕祈说到八卦热闹就更精神了。
“锦衣卫和兵马司？”裴今遥猜测，她倒是知道顾长夜昨夜出去后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或许就是因满城戒严不好施展。
“可不是。”
兵马司得了大理寺委托，浩浩荡荡地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搜查，锦衣卫查过的地方他们要查，锦衣卫没查过的地方他们更要查了。
锦衣卫起初没在意，后来发现了火气也上来了，又是折返回去重查了个彻底，两方卯起来僵持不下。不少青楼楚馆、酒楼夜戏索性全都关起门来，生怕成了那池鱼。
昨夜京城别说出现杀人这种大事了，连老鼠都不敢探头。
平静安详。
“今个白天也闹着呢。”杜衍也道，“宁安府衙怕是要笑出花了。”
比起时常可见的兵马司，行踪诡谲缔造出无数骇人听闻的锦衣卫更让百姓们乖觉，不见争执一派和和美美邻里一家亲，可不让宁安府衙省事不少嘛。
说起闲话间，很快就到了。
裴今遥去的是离国子监最近的一处，至时发现那里人头攒动都围在跟前，却不见杂乱、吵嚷。
告示牌东侧站着兵马司的人，右侧站着几个抱着刀剑的锦衣卫。一看见她那几个兵马司的人立刻高声招呼着让她过去；锦衣卫的人则冷冰冰地盯着他们，眼神凌厉。
这还是裴今遥第一次跟锦衣卫的人打上照面，为首的男子穿着红色衣袍腰间悬挂着绣春刀，看起来并不一般，面色也不是一般的不善。
裴今遥遥相行礼，那人也面不改色直接转向别处，她便笑笑不再理会，转而跟兵马司的人客套。
比兵马司的寒暄来得更早的，是孟修阳的声音。
“裴大人！好巧啊学生还准备去大理寺寻大人呢。”
孟修阳他大大咧咧地站在贴着通缉令的告示牌旁，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他昨日将自己所知的全都说了出来，裴今遥先随着他的描述画了两幅画像，又细细更改。
今日来看果然已经贴上了，只是令孟修阳费解的是：为何只贴了一副？
跛脚少年的通缉画像没被贴上，只贴着那高个男子的。思忖良久也不明其中深意，他便想去大理寺询问一二，没想到居然在这碰见了裴今遥。
只是……
“这人看着也不多穷凶极恶，竟然是个杀人狂魔！太可怕了吧可得尽快抓住！”
“哎听说了吗，是国子监一学子看见了凶手。”
“真的假的？”
“我好像在哪看过这画上之人！”
“一条线索都能换二两银子要真去说了那锦衣卫老爷能给咱们吗？”
“难说……咳咳，那肯定的啊！”说此话之人被锦衣卫的人紧紧盯着，赶忙改口。
“早日抓到吧，这朗朗乾坤的怎会有如此凶残之人……”
只是现下人多眼杂，孟修阳不好当众问出口。
“这家伙怎么也在这？”王慕祈拉着杜衍在后面窃窃私语。
“上赶着当诱饵的。”
孟修阳非但不怕凶手报复还主动站出要以身作饵。
裴今遥劝他不成就同意了，昨夜戒严凶手很难再次行凶，今日与通缉画像一同传开的还有国子监学子目睹真凶的坊间传闻，再混杂着她让人放出的真真假假的消息。
或许真能把人引出来。
围看的人群看了热闹并不久留，来了去，去了来，换了一波又一波。
也有人来说自己好像在某某地方看见了云云，兵马司便派人去查看。锦衣卫不管此事，他们在这只是找刺客的踪迹顺便给兵马司的人添堵。
裴今遥负手而立，目光逡巡，许久又走动了起来，时而挤进人群内时而站在后方，时而走到巷口远远观望此处。
“他在干什么？”
不仅兵马司的人疑惑，锦衣卫的人也摸不着头绪，杜王等大理寺之人面上作高深莫测状，实则内地里也在暗暗打鼓。
裴今遥在想。
凶手不仅给大理寺送信，还亲身前往宁安府衙，嚣张至极也自负至极，若她是这凶手定会来看通缉画像。每处她都有安排大理寺差役乔装打扮成寻常百姓样，在人群中散播真假难辨的消息。
以凶手性情他会来这处吗？离国子监最近的这处。
忽然她目光一凝！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了站在人群的最后方，他似乎也想凑到前面却碍于自己的跛脚，没能挤进去。
裴今遥并未多看，只远远对上兵马司的人使了个眼色。
兵马司手中有两幅画像，自然也发现了。
其中有一人啧了一声似乎觉得人群太嘈杂了，脸色不好地走过去大声斥责，“你们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呢，不要碰告示牌啊，小心我把你们通通……”
嘴上正说着，手却不动声色地向那跛脚少年抓去！
动作利落，以雷霆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