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马场在东便门外不远，极为广阔，京城的贵女才俊都爱来此跑马打球，春秋还会有赛马会，热闹非凡。
顾长夜是跟方大人的夫人柴若灵一同来的，除她二人外还有不少大理寺官员的家眷，都是应柴若灵之邀。
他是十足的新鲜面孔，每个人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上全是亲亲热热的，一声声“妹妹”叫的他凭空多出了一二十位毫无亲缘关系的姐姐。
“顾妹妹喜欢骑马吗？”欧临安的夫人贺以蓝身着一套骑装飒爽英姿邀她骑马，“马场里有准备骑装，想骑马的话我可以教你！”
“谢谢贺姐姐。”
顾长夜故作羞涩，一双凤眼笑得极美丽，恪尽职守地扮演着一位来自南方海城温婉恬静、小家碧玉的女子。
“哇。”有两位夫人在背后小声说着，“她好好看啊性子软软的，我对着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我也是我也是，裴大人看见她也不敢说重话吧。”
“裴大人也很温和啊，这夫妻两人相处肯定是相敬如宾连拌嘴都不会吧。哎，反观我相公……每天恨不得把他丢出去上百回。”
“可不是！哎别提那煞风景的玩意了，看人打马球吧。”
耳力极好的顾长夜将这番对话捕捉入耳，真是汗颜了啊，他和裴今遥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甜。
“我也好久没骑马了，带我一个吧。”柴若灵心思活泛怕顾长夜不好意思就拉着他一起。
马场供的骑装不够合身但也勉强能用，他穿上这一身出来还引起了旁边看台上的一声惊呼。
“天女下凡啊！”一少年碰了碰旁边男子的手臂，示意他看过去，“印兄你快看啊，不知道是谁家小娘子，好看得有些突出了。”
印飞尘看变态一般看着好友，又赶紧四处环顾了一圈才放下心来，还好附近没有其他人不然这番话很可能会让他挨顿毒打。
“别乱嚼舌根，谁家的姑娘你都不得孟浪，让别人听见了恐怕会玷污姑娘家的名誉。”
好友一脸无辜，“我说什么了？”他不就夸了一句嘛怎么就成登徒子了。
不愧是印飞尘，老古板了。
“咦？”印飞尘刚刚只不过虚晃着看了一眼，感觉哪里不对又盯着顾长夜看了两下。
惊得他好友以为他变性了，一瞬间脑海里什么一见钟情、虐恋情深、棒打鸳鸯、生死不离都上演了一遍。
然后才听见印飞尘惊讶道：“这位是沅汐兄的夫人吧，难道沅汐兄也来了？”
“欸？”
印飞尘回身向另一片看台寻找去，妹妹今日也来了，不会看见了吧……
“问筠你看！她就是裴大人的夫人！”
马场一侧围着几位姑娘正看人赛马，叫好声一片。忽然其中某位姑娘碰了碰印问筠，让她去看旁边正坐在马上的一貌美女子。
“哪个哪个？”印问筠好奇地张望。
没看见时好奇，看见后她又鼓着腮帮子咬着嘴唇，自顾自生闷气。
闺中密友见她有些不高兴，有些后悔早知不指给她看了，安慰道：“哎呀不过如此嘛，那裴大人又不是什么仙人之姿，比他好的男子那……那找一找，还是有的。”
大概……
印问筠哼哼两声，强迫自己不再关注裴今遥的夫人。
顾长夜可不知道这儿还有其他人惦念着他，他此时正面临着最大的挑战！
如何装作一个完全不会骑马的人。
他的马术比之其他兄弟要高上一大截，曾骑着马翻山越岭过，也曾于千万人中取敌方首级过，唯独没有装作一窍不通过。
“顾妹妹不要怕，慢慢适应哦。”贺以蓝牵着顾长夜骑着的那匹温驯矮马慢慢行走，果真像她说得那样悉心教导。
*
直到过了酉时眼看太阳快要西沉了，一群女眷才意犹未尽地准备回去。
顾长夜长舒了一口气，好久没骑马了可惜今日束手束脚的不能放开驰骋，有些无趣。
“顾妹妹下次我再请你来玩呀！”有夫人还挺喜欢他的，原以为他小门小户出身，性子扭扭捏捏的没想到竟如此知书达理。
贺以蓝也惊叹他的天赋不过一个时辰就已御马有术了。
“没想你这么快就学会了，该跟我比上一比的。”
从马场内出来，三五个人围在顾长夜身边与他谈笑着，看着很是亲近。
顾长夜温婉得体地微笑，别人说什么都温顺地应下。
柴若灵欣慰地看着，觉得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好脾性看着就很好相处，知情知趣知进知退是双聪明人。
忽而身侧接连响起几道女子的惊呼声：
“竟是裴大人！”
“裴大人怎么受伤了？”
“是裴大人啊！”
顾长夜顺着声音向前方看去，纷扰中一眼就看见了她。
马场外停着大大小小或华贵或简朴的马车，而裴今遥就是能在这其中脱颖而出鹤立鸡群。
她撩起帷幔潇洒利落地从马车内跳下来，径直走向顾长夜，手中还抱着一披帛旁若无人地披在他的身上，轻轻拢了拢。
“起风了有些凉意，娘子可别受凉了。”
随后她才见过柴若灵和其他诸位夫人，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彬彬有礼。
不怪乎全京城的大半姑娘们都钦慕于她。
在一众复杂难明的目光注视下，裴今遥搀扶着顾长夜上了马车，顾长夜还回以一羞涩笑容。
落在他人眼中，郎才女貌别提有多登对了，简直羡煞旁人。
然而帷幔一落下，两个人不约而同收敛起笑容。
裴今遥靠在外侧，顾长夜放松地靠在内侧，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好似隔着一条鸿沟。
“案子算是……”
“先前之事……”
沉默片刻，二人又一同开口话音撞在了一起。
顾长夜闭了嘴，裴今遥想等他先说见他闭口不言才又重新开口。
“算是破了吧，还有些疑问伏清风不肯说姑且问不出来。先前之事是我错怪你了。”她爽快道歉，“仵作验出娄临的确是中毒身亡，我却还对你发了脾气实在愧疚。”
虽然并不知道顾长夜为什么要将他斩首，裴今遥当时看见那副情景甚至生出了他二人为一伙顾长夜杀他是为灭口的念头。
只是再回想到昨天在医馆隐隐约约听见的那些话，她便自已否定了。
“……”
顾长夜没想到她会对自己道歉一时间出神忘了回应，心间转过诸多纷乱思绪。
于情来说他们只是不相识的陌生人，裴今遥还是受迫跟他绑在一起的，对他如何恶劣都不为过，可她并没有，两人相处还算融洽；于理来说，初见时自己就是被通缉之人，她有怀疑偏见再正常不过。
他原本是打算挑起话头再作解释，向她道歉的。
“今日马场还有趣吗？”裴今遥道了歉却不觉得顾长夜一定要有所回应，所以便自顾自地转换了个话题。
“什么？”顾长夜才回过神来。
“我说今日马场还有趣吗？你会骑马吗，我略通一二可以教你。”
裴今遥从案几下方取出一套茶具和几盒糕点，摆放在他二人之间的桌上。
顾长夜伸手拿了一块花朵形状的点心。
方才如同鸿沟一般的距离隔阂瞬间被这一来一往打破了，依旧如常自在和恰。
“还不错我倒是第一次去。”顾长夜没有私人马场但他皇兄有，不如这里有趣可是马匹要上乘很多，在那里跑上几圈才叫畅快淋漓，“几位夫人都很好，很照顾我。”
“那就好，以后麻烦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毕竟夫人间往来也是跟同僚打好关系的重要一步。
“不必，你也帮我了许多。”
裴今遥咬了一口糕点在口中慢慢咀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意有所指。
“嗯。”顾长夜抬手帮她添了一杯茶水，此时才回应她开始的那番话，“不用道歉，我有自己的私心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藏着毒。”
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从言语间能感受到他对娄临的厌恶。
他或许比伏清风知道得更多。裴今遥心想，却也知道顾长夜恐怕不会告诉自己，得像他先前说出十三年前阴兵杀人案一样寻个口子才行。
想到此裴今遥状似不经意间提起伏清风跟自己说的一些东西，转到——
“你知道‘明堂’吗？”
顾长夜神色不变波澜不惊，语气略有迟疑：“星宿？”
与她听见这二字的反应一模一样。
明堂是二十八星宿之一，是心宿，也叫心月狐，其含义非比寻常。而在伏清风口中，它似乎是个什么教派，势力甚广神秘莫测，那里的人帮他查到了真相追踪到龚云枭等人所在，还教他如何杀人如何复仇。
甚至连卫晖，都是他们设计好将他引到京城的。
无论是这个名字还是行事，可见“明堂”所图甚大，并非善类。
裴今遥猜测十三年前佟珏杀死七人报仇一事，背后或许也是明堂在操纵，不然怎会如此相像。
可惜再多的伏清风就不愿说了，又或许他所说的就是他知道的全部了。
只剩下两三处疑点，裴今遥未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