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到午正的日头缓缓升过屋檐,碧山院一棵百年香樟得益于温泉的暖意,在这寒冬腊月里郁郁葱葱,惹得碧山院四面环青,稀疏斑驳的光影交错摇曳,一直延伸到云澈的案前,逸风立于侧旁。
“可有查到什么情况?”云澈放下手中的书卷。当日魏帝的话言犹在耳:二十年前,梅林深浅伊人犹在,落雪无声素琴清扬,倩影巧笑美目流转。忽有,金戈铁马,横尸梅林,梅谷灰烬,斯人无踪影,你去查这个少女又是谁。
那日回来以后,他就未敢有半分懈怠,交代了逸风去调查此事,并去信云雾山帮忙求助。
“凌雾山丹松师兄传来密信。”逸风从袖口拿出一根粗针一般粗细的金箔圈,递给云澈,云澈用手指沾了沾案几上一容器里白色的粉末,而后再用手指轻轻剥落掉上头的一层封印,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掉在了案上,云澈打开,仔细阅看。
云澈拧眉索思,而后给逸风看了一眼,便将纸张放入粉末中,立时也化为白色的粉末。
“和凌雾山齐名的梅谷,二十年前竟是因为我朝而匿陨。”逸风唏嘘道。
“听母亲说过,我出生的那一年父亲在河西打仗,应该就是为了消灭叛军,接皇室还朝。”云澈也悠悠道。
“信上说,老王爷平安接走陛下和太后以后,梅林阵法大开,才给梅谷带来了灭顶之灾。”
“梅谷是隐匿藏身、安居立世之地,以阵法为护庄机关,阵术乃环环相扣,一旦被大军攻入,就无有优势,以火烧之,则阵术不再,暴露无遗。”
“信上只说当年的梅庄主誓与梅谷共存亡,妻女没有提及,凌雾山也没有消息,怕是...”逸风哀惋道。
“梅谷...落梅...”云澈没有理会逸风的惋惜之情,自言自语道:“落梅山庄难道和梅谷有关?”
“这倒也不一定。对了,公子,只要将梅谷失传的功夫找到,那么和落梅山庄的一比较,不就知道了吗?”逸风欣然说道,估计还在等云澈夸奖。
不料云澈白了他一眼,道:“都说了失传,去哪里找?”
逸风讪讪低头,“所以,陛下让公子好好查落溪这个丫头的身世。”
云澈一听见逸风提到落溪,瞬间收回了思绪,“她近日如何?”
“回公子,她可是人前哄着黛青,伏低做小,和每一个人笑意相迎,一副受尽欺负不还手的模样,可背后给坑她的丫头使绊子,那个到现在还在做苦力呢,估计府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少个心眼,”逸风道。
云澈抬眸拧眉望向逸风,“那你说说她多少个心眼?”
逸风一看主子不乐意自己说她,自己委屈道:“公子,你去北面之前就让属下盯着她,这来到府里,我还盯着她,我看到的,知道的,都告知您了,您自己说说她心眼多不多。”
云澈看他如此,温和一笑:“那我倒要夸夸你,办事得力了。我不在的时间,你长进不小啊。”
“您这是夸属下的吗?”
“这句话更能证明你长进不小。”
逸风一听便又耷拉起脸,过了一会道:“属下看目前落溪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一个到处都可疑的人,处处表现的不可疑,更为可疑。”云澈若有所思,“连太后、陛下都注意到她了,她的能耐实在不小啊。”
“可是陛下让我们去查她,难道陛下还怀疑落溪是失踪的那位伊人?我们好不好去问一下陛下,当初和那位伊人发生了何事?”逸风碎碎念。
云澈白了他一眼道:“你说好不好呢?帝王的私事如果不是自己提及...你去问,你是嫌活得太滋润了吗?”接着慢慢道:“不过,若是那位伊人之后,倒也不无可能,她的功夫和落梅山庄有渊源,而落梅山庄和梅谷...若我大胆猜来,应该也有关系,如果这样推测,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只是,让这个丫头开口说自己的身世估计不容易,说了我也不敢全新,所以,需要我们自己去查。”
“那怎么查啊,我看,落溪从哪来的,自己估计都不知道,她就是个从小跑江湖的小丫头。”他盯落溪这么久,确实没有发现她牵涉任何势力,为了公子交代的任务,他特意去找人打探了落溪进入司徒府的原因,也都没有任何可疑的。
云澈顿了一会,“你以前跟我汇报过,这么久,她只单独去过外面的一个胭脂成衣铺?”
“是啊,不过女孩子去采购些胭脂水粉,应该再寻常不过了。”
云澈忍不住又蹙眉,“老毛病又犯了,一个不施粉黛的人去买胭脂水粉,还不够可疑吗?”
“公子,你不是小年夜要带她出去吗?你再观察观察。”忽然,逸风突然像彻悟了什么,“公子,您怎么知道她不施粉黛的?”
毫无悬念,逸风再次迎来一顿白眼,主子的事岂是想问就问,想知道就能知道的呢?
云澈咳了一声,肃声道:“最近有易冰剑的下落吗?”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萧炎托付的事情还没有任何头绪。
逸风摇了摇头,不过提到易冰剑,喜爱兵刃盾甲的逸风就忍不住打探自己的好奇:“公子,江湖上传言,易冰剑和寒霜剑曾是地下冰封的上古奇剑,重现于世之时,世人皆惊讶于神剑主人是一对男女情侣,各执一剑,颔首相向而长眠。从此,寒霜易冰剑就被江湖上柔情侠士视为忠贞之剑,据说拿来互赠心上人,必能鹣鲽情深、白头偕老。公子,你上次说,萧大人手里拿的是寒霜剑,让寻的人手持易冰剑,那萧大人和要寻的易冰剑主人...”
“必然有过情感纠葛。”云澈直接给逸风解惑。当日萧炎示出寒霜剑,托他寻易冰之主,就已经隐晦地告知了他此女子和他的关系了。
逸风还在想做主子的想解释的时候就给你解释,不想解释的时候就给白眼。于是逸风弱弱道,“前辈们的感情纠葛还真是...丰富多彩啊。”
“关键是这些人...他们...都还要把人弄丢,让我们费事去找。”云澈忍不住牢骚一句。
逸风眼看此状,就赶紧转移话题,“公子,您让我查的云淮赈灾之事确也有纰漏之处。”
看云澈立刻侧首而来,逸风接着道:“当时灾荒瘟疫并发,云淮果断调集士兵将原州周边全部隔离,很快防止了疫情蔓延,陛下对其做法赞誉有加,但据说那次灾情非常惨烈,后来陛下下旨命令太仓署拿出大米和豆子,为饥民做糜粥来充饥,还下放了大批赈灾物资,可奇怪的是死去的民众丝毫没有减少,后来因为没有波及其他地方,这件事慢慢就不为朝堂所重视了,倒是云淮这果断赈灾之事成就了一番佳话了。”
“听说原州总督周礼亭没多久也患疾而殁了?”
“是,听说是因为长久在瘟疫之地待着,染上了怪病,失语也不能动,没多久就去世了。”逸风接着说:“倒是有市井之言说是因为周礼亭克扣了太多赈灾之物,怒了天谴。”
“你信吗?”云澈从案前站起来,顺势微笑着抬眼看了一下逸风。
“当然不信,属下已经派清河卫去查找那赈灾物资的去处,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
云澈欣慰地点了点头,“逸风,小年夜你不用随我去太傅府,到时府里会‘风平浪静’,我们只待鱼儿上钩。”
“是,公子。”
此刻,门外冬日的阳光已到午正,却仍不刺眼,温和悠远。
——
落溪只觉得这时间过得太无聊了,云澈的书房很快就整理好了,只消得一日当中的半个时辰而已,剩下的时间她都是在消磨时光。
因为公子看书多,看书快,下朝回来能翻看几十本,甚至上百本书,以前做这些的丫鬟据说得整理一天。但是落溪总有办法快速将这些东西快速准确地整理好:她从院子里捡起各色的形状大小不一的树叶,将它们压的平整紧实,云澈每读一本书,她就会用丝绳将树叶系起来,将长长的丝绳夹进翻看的书页,树叶上写上翻看次数,在收拾每本书的时候,都这么做,久而久之,就能知道公子最喜欢看的书是什么,其次爱看的书是什么,给他找的时候也最方便,看完也能迅速将书本归位,公子再次看的时候也能接续到上次看的页面,方便公子记忆,最近得称赞不少。
落溪无聊的时候,就在院子里找落叶,有时候干脆就轻武飞身,上树上摘落叶,此刻她又坐在树上,手里抛玩着那只汝窑小药瓶,这个叫花子到底带着玲珑能去哪儿呢。这么些日子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子竹最近一个月都在洛都,只要那个叫花子带着玲珑还在洛都,应该早就被子竹看到了啊。
忽然,远远看到,一个瘦小干练的身影异常熟悉,正往碧山院这个方向疾步走来,那步伐也坚实有力,公子训练的王府卫队—清河卫的体魄都比常人更健逸。
落溪坐在树上,扒开遮挡在眼前的树叶,待那少年走近,她从树上飞身而下,那少年似乎感知到有风携过,主子的院内有不速之客,便一个利落动作过来要和落溪武力相向。
落溪一看那少年利拳而出,正要迎上,倏忽“姐姐”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叫起来。
眼前这个穿着清河卫服的少年不是别人,是落溪在大街上教训过的“小毛贼。”落溪一下子愣住了!
“姐姐,我是若水啊。”那少年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手指不断从五官上变换位置,为了让眼前的人记起来。
“若水?你怎么会在清王府?”落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得呢,而后疑惑问道,“那日你说,帮忙过来安置你们的那位先生,特意找到你,对你说,去他家做工,就是指清王府?”
“是的啊,姐姐,那位先生就是逸风哥哥啊,当然,逸风是受王爷的命令的。”看得出来,若水对王府云澈是异常的感激,眼睛里满是满足。
“若水,想不到...竟然是清王府,你可真是好命啊!”落溪忍不住开心地感叹道,若水可算是一步登天了,看他这清河卫的装束,定然也不是一个奴才奴仆了。
“姐姐,若水这好命可是你带来的,如果不是你那日的善行,怎么会惊动清王府呢?若水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若有一天能有出息了,定当报答姐姐。想不到老天垂怜我日日念着姐姐的恩情,果真让我给遇到了。”若水那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是你聪慧识劝,才会有贵人愿助,好好感谢你自己。”落溪拍了拍若水的肩膀。心里可是狐疑,这清王府应该不会参与朝廷赈灾、安置流民之事,为何会次日就着人安置?为何逸风会找到若水让他做清河卫呢?难道真的是若水的命好?
“姐姐,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若水看了看落溪,又抬头看了看树,小声道,“姐姐,这里可是王府,不是随便可以翻墙进来玩耍的闲家,走,我带你出去。”
落溪忍不住咯咯一笑,又摊了摊手,“现下我跟你是一样的,我也是清王府的人了。”
若水那黑如曜石的眸子更是蓄满了惊讶和欢喜,忽然张开双臂,上来就抱着落溪,“真的吗?姐姐,这可太好了,这是我今天最开心的事情了,不,今年,不,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了。”
还没有被男孩子这样拥抱过,落溪觉得浑身不自在,正想用手把若水推开,忽然,一声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那你这辈子也太没出息了些。”
若水赶紧松开落溪,不忘满脸笑意地又看了看落溪,这才移开那欢快的眼神,赶紧上前对那位开口的人行礼:“王爷,属下过来向您禀报卫队事宜,不料竟遇到了姐姐。一时高兴,没有及时过去,请王爷恕罪。”
“姐姐?你亲姐姐?”云澈问道。
“回禀王爷,不是亲姐姐,却胜似亲姐姐。此生若水只有一位姐姐,就是她。”若水的口吻异常坚定。
云澈摇了摇头,“小兄弟,一生很长,不要总是轻易许诺,不要随意说绝对的话。”
若水稚嫩又坚定的脸庞在阳光下,绽放明亮的笑颜,“王爷教训的是,但是她就是我的亲姐姐了,我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
落溪真是尴尬的想要转身离去,不料云澈道:“花落溪,你倒是魅力不小啊,连我训练出来的铁血清河卫都对你展笑欢颜,对你的这份姐弟忠心,更是坚不可摧,胜过对我这个王爷了。”
落溪赶紧回来福身道:“公子说笑了,若水年纪小,心思单纯,意念明朗,说话不知轻重,不分亲疏,只是感念落溪当日知遇之恩,却言辞过誉。提及姐弟忠心,自然是比不过对王爷的主仆之恩。”
“巧舌如簧,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云澈肃然道。
若水看着落溪恭敬作答,又看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