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在防酸雨棚上敲出细密的鼓点，德洛斯布满斑纹的手指顿了顿，将褪色的防水斗篷多扯出十五厘米。这个角度刚好能挡住第九区方向飘来的监控无人机，却又不妨碍路铭一观察巷口的逃生通道。

“人类虚伪狡诈，若不是阿斯泽拉能源理事会削减了诺瓦星40%的暗物质配额，大小姐也不会出此下策。”她紧紧握住路铭一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路铭一呼吸的白雾在潮湿的空气里画出问号，“为什么？”

“他们希望我们放弃自治，至少在军事行为上与他们成为一致行动人，”德洛斯突然切断话题，亮出全息时钟，“你该回去了，记得保护好自己。”

浅蓝色的眼眸中漫起一层薄霜，路铭一舍不得和她分别：“德洛斯姑奶奶，您也要保护好自己。”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德洛斯蹒跚着往自己的摊位走去。

全息转台的铜制星轨仪在潮湿空气里浮动着暗紫色的光晕，两片白鹅绒随着电子香的青烟在占卜球上方盘旋。霓虹灯牌"求财运，结良缘"的字迹以不同语言滚动播放，与隔壁药剂店蓝色广告牌在积水中交融成诡异的紫色。她裹紧人造羊毛披肩，看着最后一家熟食店卷帘门发出刺耳的滋啦声落下——差不多该收摊了。

防雨幕布闪过一个男人的身影，德洛斯握紧占卜球。

来人裹挟着泥腥味的雨气弯身入棚，黑色风衣下摆滴落的雨水在摊位前积成水洼。他的个子很高，银灰色发梢似是精心挑染过，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那双眼睛里却仿佛有熔岩在深处燃烧。

"先生..."德洛斯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卡在喉间，占卜球突然迸出几簇摩擦产生的静电。她强压下后退的冲动并提醒自己：这只是个普通人类。

"老范推荐我来的。"男人环视小摊，从风衣口袋掏出两枚加密币丢进收款盒，"市场门口那个肉铺的老板，他说..."

他俯身逼近时，德洛斯嗅到他身上有股熟悉的暗香，却想不起在哪儿闻过，"您这儿算得最准。"

德洛斯背后发凉，莫名的恐惧沿着脊骨爬上来，占卜球显示他并没有携带任何杀伤性武器，连冷兵器也没有。她咽了口口水，伸出手笑道：“让我看看你的掌纹。”

男人爽快地摘掉战术手套，把手递过来，甚至还绕到她身边和她并排坐下。

“生命线，”她的指尖划过男人的掌心，一双大手长满了茧子，看脸却不像干粗活的，“长命二百岁没问题。”

进入星际年，人类的平均寿命大约在150-160岁，德洛斯多报了几十年，引得对方噗嗤一笑：“活那么长？多讨人嫌！”

德洛斯盯着那条纵贯手掌的纹路，将第二条横纹从中切成两半：“爱情……”

男人近在耳边的轻笑让她的心砰砰直跳：“快算算，我的另一半是个什么样的人？”

德洛斯灰白的长发辫垂下，缩着肩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只是将来，你会失去深爱的人。”

“失去？”男人刚还笑着的脸浮上一层阴霾，明明是平视的目光，却有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你是说他会死？”

“或者离开你，”德洛斯窸窸窣窣从腰包里掏出一包粉末，打开包装后轻轻吹向男人的手，“失去的含义很多，可能是离婚，这在人类社会很常见，也可能就是……”

若是往常，客人应该会立刻进入“无意识状态”，她可以趁机接入神经接驳口，运气好的话还能修改客人财富账户的余额。

但男人似乎未受任何影响：“这玩意能留住他？”他甚至抓了抓手，让粉末更均匀地散布在掌中，“没什么变化呢？”

“只是帮我看清楚事业线的走向的小工具，”德洛斯努力控制身体，却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哆嗦，“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

“这样啊，”男人特意把手举到她眼前，“可惜我对事业不感兴趣。”

“是么？”冷汗湿透了后背，德洛斯笑不出来：“那还真是……”

男人另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肩膀，伸手覆在她额头中央的神经接驳口处，薄薄的芯片插入，温暖的手顺势滑下来，捂住了她尚未出口的痛呼。

“也让我算算你能还能活多久……”

德洛斯失神地坐在原地，暗金色数据流如蛛网般在两人面前的全息屏展开。

三岁的路铭一抱着一个白色的皮球，跌跌撞撞地跑在长满苔藓的冰原黑土上，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

年轻时的德洛斯双手接过路御泽颁发的勋章，并宣誓将永远忠于诺瓦星、忠于路氏，直至生命终结。

“啧，”凌霄开启虚拟环境，从外部看，这个小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怎么尽是些没用的东西。”

进度条终于到了最近的时间线，路云树的全息影像不太稳定，声音倒是很清晰：“不要告诉小铭，否则……”

德洛斯点头：“我明白，但这事瞒不住，他总有知道的那一天。”

凌霄打了个哈欠，拔出芯片前扫了一眼提示信息。

【注意！此操作即将永久删除系统数据，删除后无法恢复，用户将进入基础人机模式，请确认！】

他拍拍手上残留的粉尘，随手点了确认键。

————

三号别墅的智能感应系统今夜异常沉默，路铭一甩上玄关门时，只有应急通道亮起幽蓝的呼吸灯。农贸市场沾染的鱼腥气在作训服上挥之不去，他扯开领口往卧室走，路灯的黄光正从落地窗斜切进来，冷冷地洒在深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

周烁的语音留言弹窗在空气中明灭，他要去奥西里斯参加一场保密会议，最迟明晚回到第九区。路铭一合上衣柜的推拉门，轻轻的碰撞声在空荡的别墅里荡出回音——连二号机器人待机的嗡鸣都消失了。他攥着运动绷带的手顿了顿，来到第九区后还没有锻炼过。

通往二号别墅的连廊建在三层，泳池的波光在一侧墙面投下破碎的鳞片。二楼健身房的磨砂玻璃门渗出暖黄光晕，龙门架的影子正随着机械计数声规律摇晃。路铭一握住门框的，静静看着那人的背影。

Lee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饱满的臂肌被汗水染上一层油光，随着动作起伏，背阔肌在镜中展开蝶翼般的阴影。

他的呼吸很稳，动作也很标准，完成一组后，干脆地松手落地，又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汗。

“三十秒休息时间，计时开始。”二号机器人转向路铭一，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Lee转头看见他，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上龙门架一边的哑铃架：“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路铭一走进去，环视健身房，发现另一侧有几个未拆开的包装箱，印着诺瓦星的文字，“闲得无聊，也想锻炼一下。”

“哦，那你练，”Lee在战术板操作了几下，二号机器人关闭了辅助训练模式，滑到那几个包装箱前开始拆封，“让他帮你组装器材吧。”

他看起来像是要落荒而逃，路铭一不明白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

好像从早上开始，他就在刻意保持距离。

“等一下，”路铭一叫住他，见对方喉结上的汗珠正顺着青筋滑落，收回落在他锁骨处的眼神，“谢谢，”他说的是钚环，“不过首席指挥官的签字，真的是周烁签的么？”

秘书长其实是有代签权限的，Lee擦了擦脖颈处的汗：“我代他签的，这不违反规定吧？”

他低着头绕过路铭一，拿起混了蛋白粉的摇摇杯灌了半杯水，又对二号吼道：“快点儿装，没见人等着用呢。”

路铭一并不是要计较流程或者签字的事，只是更加确信，周烁对此人无比信任，“信……”他的声音变小了，好像怕谁听见似的，“也是你代他写的？”

Lee被水呛到，偏头咳了半天才调匀呼吸：“你怎么知道？”

“字迹，”路铭一在二号组装完毕的推胸机坐下，“签名和信纸上的字体很像……”他没说那天两人是一起买的信纸，当然能一眼看出来。

“靠，”Lee抓了抓汗湿的发，舌头打结：“他太忙了，本来秘书也会做这种事，”周烁并没有安排他执行这个任务，“再说以前我也没少干。”

“是么？”路铭一调整了一下器材的重量，好像不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要开始锻炼了。

“上学那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女同学给他写情书送东西，”Lee却突然不打算离开了，“男的也有，”他蹲在距离路铭一一米远的空地上，“阿烁长得又帅，成绩又好，懂事，认真，还很善良，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