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点上了煤油灯,南芝瞥了眼那惊吓过度晕厥的周松,叹息。
她拿下披着的外衣,递还给东方潜。
“大人,惊吓过度,把人吓晕了,这还怎样招供?”
东方潜无奈瞥了眼那怨气冲天的凶魂,若不是他们拦着,这凶魂就先将人索命了。
在外看了好一会儿没看明白的二位看守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怎么大人他们两个进来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就把人吓晕了?
南芝他们目睹了那丁正业又入梦将人好一通恐吓,这才满面怨恨走出来。
也不知是有二人在场压制还是怎样,他这凶魂也没以往遇到的那般癫狂。
。
次日,那周松哪怕再怕鬼,毕竟更加惜命,哪怕是被恶鬼索命,一想到招供之后难免一死,他便死咬着不认。
直到南芝带回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中年男子。
周松才不得不承认。
与他们猜想无二,正是周松下毒害人,要害的还是方氏。
周松因为欠赌坊钱,有个赌友给他带了包耗子药,对他说把丁家那个娘们药死了,丁家不就是他周家的了!
他信以为真,想着怎样也查不到他头上,于是趁着周氏看方氏掌家辛苦,炖了补汤之际,他悄悄在里头下了一整包耗子药。
只是没想到方周二人感情尚好,方氏没胃口,家中今时不同往日,不好浪费,那碗毒汤便都进了周氏肚中。
去年丁正业病重时,周松趁着帮忙看火的时候,也在药罐中加了毒。
因为那时候他胆子小,下的毒量小,常人也没往中毒方向想。后来,丁正业身体逐渐好转,因为他曾扬言他再不会给他一文钱,周松心中着急,遂通过姐姐周香,再次下药。
因着先前丁正业已卧病数月,丁家人丁稀薄,熬药的一直是周香,也没人往中毒方向想。
入夜,东方潜心不甘情不愿地随南芝起身,往丁家而去。
路上,他难免抱怨:“昨夜便可收了他,何苦多走这一趟。”
白日那些去寻酿酒坊的人已经回来,南芝看了眼那通往红娘家中的小道,笑着开口:“还有一事,大人可别忘了。”
夜里的街道一如既往的安静,南芝走在前面,看着面前这静谧的街道。
“白天听他们去邻县的人说起,确实有人到饶绥探查消息,只是,那几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院长派出去的人。”她轻声开口。
“或许事情便是这般凑巧。”他也道。
白天,那去红娘老家探查消息的人回来。声称他们也遇到了另外两个前去探查消息的鬼祟之人,将二人带回后,惊讶地发现他们也是怀南人。
“是时候得查查赌坊了。”南芝并不喜欢那让无数家庭妻离子散的地方。奈何赌坊存在虽然不合律法,却屡禁不绝,比那街角水道旁的蚊虫还烦人。
不提那周松是因为赌,才屡次向姐姐伸手,就是白日带回来的那两人也是。他们因为欠钱,有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去往邻县探听个消息。至于是谁,他们也说不清,只说是个打手打扮的人,他们不认识。
再多的,也问不出来了。
“那便查查吧。”东方潜跟在她身后,眼睛半闭着,一副慵懒没睡着的样子。他抬手抵在口鼻之间,不知为何,今夜更显疲累。
“南芝。”他叫住面前少女。
南芝闻言回眸,对上他那哀怨的眼神,她努努嘴,无奈摊手。
“大人若是实在困倦,便先回去歇息吧。”只是到丁家送丁正业离开,她一个人也行。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他无奈摇头,轻身上前,走到她身侧,“南芝虽好,还是得靠得近了,才能显效。”
南芝蓦然朝他伸出手,笑问:“这般看来,大人是离不开我了?”
“自然。”他顺理成章地握住她白皙却不嫌瘦弱的手掌。
“沙沙——”静谧的前方道路骤然出现一道脚步声,二人皆是停下脚步,往那同样漆黑的拐角巷口看去。
“是她们。”还未等那两个人影靠近,眼角的南芝一下认出那两人正是红娘与安宁。
就是隔得还有些距离,南芝也能看出红娘状况看着很不好,她整个人趴伏在安宁瘦小的肩膀上,看着一丝力气也无。
南芝见状赶紧小跑到二人跟前。
她看了看面白如纸,眼神空洞迷惘的红娘,问一旁的安宁:“你阿娘这是怎么了?”
安宁像是哭过,眼眶红的很,她抿紧下唇,任由南芝帮她扶过阿娘。
等到肩膀上的重担轻了些许后,安宁才昂起她一如既往通红的面庞,颤抖着声音道:“南芝,阿娘又犯病了。”
“月枝花失效了?”南芝问。
安宁摇头,随即哽咽着应了句:“是,家里的月枝花不知发生了什么,骤然枯萎,自昨夜起便再没长过,阿娘她……身体也开始变差。”
安宁说着再次垂下眉目,低声道:“我要带阿娘去找张爷爷,只有他能救阿娘。”
“只要有那花就能救你娘?”二人身后兀然响起一清冽的男声,二人回头,看到说话之人正是东方潜。
安宁咬紧下唇,没有应声。她也不知道阿娘如今这状况,是否只要有了月枝花便能好转。
“走吧。”他对南芝道,“到了丁家,便有花了。”
南芝点头,对安宁解释道:“我们有机会帮你寻到月枝花,若是月枝花无效,再回县衙帮你寻得马车,送你与你阿娘上山。”
怎样也比她这副小身躯带着她阿娘到到十里开外的南山寺要来的快些。
南芝没敢跟她提起半仙不在一事,事到如今,也只能指望玄冥花能救红娘性命。
南芝没明说,安宁却懂得。
她点点头,声音依旧带着些许哽咽:“劳烦南芝了,以后……以后我每天都为你送上一壶青梅酿。”
南芝还未应声,就见面前人已投来拒绝的眼神。
她不动声色便他使了个俏皮的表情。
路上,南芝有些好奇,她问安宁:“先前你们也是这般走路去的南山?”
若没记错,那儿离这儿十里地呢。
安宁有些羞涩地摇头,道:“没有,先前阿娘身子还好,还能自行走路。而且……而且是白天,能搭乘牛车。”
南芝颔首,还是有些讶异于面前这小姑娘的乖巧懂事。
观红娘样子,她身上阴气褪了些,看来确实是缺了玄冥花的缘故。只是南芝不由再问:“家中那些花酒,也都用尽了吗?”
就见安宁再次抿紧下唇,摇头:“不见了,就连制成的干月枝花也都不见了。”
“进贼了?”
安宁点头。
“那这事县衙受理了,一定帮你们抓到这盗贼!”
这事南芝还是有些惊讶,她同身前回头的东方潜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明明,县衙在茅草屋外安插了不少人手,怎还会让人闯入安宁家中,将救命花给毁去,救命酒也没留?
。
丁家大厅,丁正业现在厅堂侧位上,就像生前那样。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樱粉长裙的貌美妇人。若是南芝也在,她一定能认出这人就是白日中毒倒地的周香。
此刻周香正一脸哀求,跪在地上,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我丁某自认从未亏待过你们周家,你……为何要害我?”丁正业看着怯弱不应声的周香,以往的那点夫妻情分褪去,此刻她这副做派,让他心底没来由觉得气恼。
“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是你伙同周松要侵吞我丁家家业。”
“老爷,我没有。”周香绝望摇头。
“事已至此,你我都已逝去,再狡辩还有什么意思吗?”她这副到死了都要为弟弟开脱的样子,让丁正业很是失望。
“你不必替他隐瞒,县衙已经查清,是周松毒杀的你。”
“什么!”周香闻言猛然抬头,看到丈夫眼中尽是决绝,她只觉身子一软,往后瘫去。
“我……我不知道。”她依旧想着狡辩。
“罢了,事已至此,你认与不认,这个家也已经被你们毁去。”丁正业站起身,不想再同她过多纠缠。
人死本该如灯灭,往事,再多的遗憾也早已无法挽回。面对这家人,他就是再恨,也有那一层血脉亲情在阻隔。
忽然,他停下脚步,看向院墙之外。是他们来了?丁正业赶忙快步小跑出门。
南芝看到匆忙而至的丁正业,有些好奇他是怎样知道他们到来的,但看那慵懒的白衣身姿,还有何不明白。
丁正业面色并不好,哪怕他努力想表现出轻松的样子。
“大人,我已再无牵挂,可以离开了。”他道。
东方潜点头,便拿出渡魂卷轴。
南芝看到大厅门边探出半个脑袋,是个女子亡魂。虽看不清全貌,南芝猜她应该就是周香。
她指了指门边的周香,问:“她不一起离开?”
丁正业回头看到那匆忙退至门后的人影,扯了扯嘴角,无奈苦笑:“都由大人处置,我与她夫妻之名早断,再无瓜葛。”
“好。”南芝点头。她知道周松下毒害丁正业一事,只是不知道周香是否知道,或者,她是否是同谋。
幸好,丁正业生前积德行善,死后虽最后成了凶魂,却未害过人。他的冥途之上盛满了玄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