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在开玩笑。”

嘴上这么说着，语气却完全看不出来哪里不好意思。

有一种“反正我就这么说了有本事你就来打我”……诸如此类的欠揍装比感，搭配他平静的表情，屋子里气氛安静得惊人。

阮寻在镜子里偷偷观察，看到裴允挤过乱七八糟仿佛杂物间的化妆室，走到里面空着的随便一个位置上，毫无顾忌地坐下，低头玩手机，根本不在乎他的话在暗处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李川，听闻也没不高兴，还和事佬一般岔开话题，笑着看向楚嘉云，和他打招呼。

“嘉云早上好。通知十点才开始化妆，昨晚上吃饭太晚，想让大家多睡会儿，都来这么早啊。”他的视线扫过角落里已经化妆化得七七八八的阮寻，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还残存震惊，嘴巴张得很大，有点好笑，“阮寻也在，昨晚睡得好吗？”

李川自顾自地转移话题，却非要提到阮寻，被突然点名的阮寻迅速闭上嘴，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谨慎地说。

“……睡得很好。”

“那就好。”

一大清早就碰上这种场面，阮寻终于等来李格的早餐，根本吃不下，全被李格扫尾吃掉了，一点不剩。

而楚嘉云的脸色此刻已经恢复正常，没事人一样坐在阮寻身边，看着狼吞虎咽的李格笑道：“阮寻你怎么让助理帮你吃剩饭，这样也太压榨人了吧。”

又我？

阮寻蹙起眉，被楚嘉云的话扎得很不舒服。

这人真是欺软怕硬，太坏了。

明明爆他料的是裴允，可是人家顶流咖位大，他就不敢回嘴，反倒是揪着小演员阮寻不放。

刚才吃瓜时萌生的一点同情心彻底消失，阮寻抿着嘴唇闷闷不乐，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李格则连忙替阮寻解释，说自己乐意吃剩饭，这才堵住了楚嘉云喋喋不休的嘴。

楚嘉云刚进组两天，不仅惹了阮寻，还得罪了裴允，不知道再过几天是不是所有人都要招一遍才舒服。

阮寻变得非常不想和他合作，心底的抗拒简直快从眼睛里溢出来。

但等到裴允出妆完毕，阮寻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错位》是一部同性题材的文艺片，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香港，来自上海的林书彦和男性伴侣彭三，搬到铜锣湾的新家，和一对年轻夫妻合租一户套间，成了邻居，由此发生了一系列复杂的纠葛。

双出轨剧情，光看故事梗概很禁忌狗血，但看过剧本后，阮寻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沉浸在其中的氛围里无法自拔。

化妆间里忙忙碌碌，李川指挥着服装和化妆老师在裴允身上做了不少设计，彻底还原出那个年代里事业有成的年轻港男模样。

足足两个小时，裴允从现代人变成上个世纪的香港青年，头发四六分，宽大的西装外套，瘦削但有力的长腿，连头发丝恰到好处的微卷，眼镜要符合时代的银边圆框镜，皮鞋微微泛灰，衬衫也要被老式挂烫机熨过的平直。

浑身上下都是板正的正经味儿，目光疏离，气质冷峻，仿佛林书彦本人从剧本里走出来，这身造型把在场的众人瞬间带回了上个世纪的香港。

一个经济腾飞、万物更新，又欣欣向荣的时代。

“哇……”裴允从更衣室里穿着戏服走出来时，所有人都看呆了，“裴老师这帅的……”

一时间安静的屋子里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李川本人年轻，团队里的工作人员也都是年轻人，藏不住一点事，等了很久的摄像师和官博运营的老师，捧着相机就对着裴允拍了几张照片。

其实有点不礼貌，但久站聚光灯前，接受过无数个或狂热、审视目光洗礼的裴允，早就习惯于被人注视赞美，此刻面不改色地接受拍摄，直到李川无奈地告知他们还得去临时搭建的棚子取景，才把拍昏了头的摄像师拽住。

阮寻也看直了眼，呆愣愣地想跟着他们走，被服装师拉着胳膊，问他干什么。

“小寻哥别着急，你待会儿还得修一下头发。”

“哦哦。”阮寻对自己没有及时掏出手机拍照而后悔莫及，怒而给周至深发了三条消息。

【棉花糖：裴允老师是我的神！】

【棉花糖：我将永远追随他直到世界末日】

【棉花糖：和偶像一起拍戏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有没有人找我做采访，我好想写啊啊啊啊啊】

【深深开飞机：你是谁，阮寻？】

【深深开飞机：非洲大坏鼠呢？不养了吗】

【棉花糖：……忘了说，我改名了】

昨天晚上，被Y嘲笑到破防的阮寻不仅把私人微信名改了，还把游戏名也一并改成棉花糖，就剩个微博名继续保持不变，为此游戏里那个烦人的Y不停地给他发语音。

“棉花糖？为什么改名，是因为我么？老鼠不也挺好的。”

“在线也不回消息，屏蔽我是吧？”

“再打两把就能拿限定称号了，今晚开黑么？”

“老鼠，喂，非洲大坏鼠人呢。”

这个人用着裴允的声音在说些什么？阮寻很想拔掉Y的手机卡，这样他就不会一直给自己发消息了。

对于Y这位越来越莫名其妙的网友，阮寻这几天无法避免的滤镜全碎。

甚至忍不住感叹，人还是刚认识的时候最好相处。

虽然一开始Y总是嫌弃阮寻的操作，可是多说两句好话他就会变身全自动上分机器，沉默寡言还操作炸裂，带着阮寻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这才几个月，怎么完全变了个人？

哪个幼稚鬼魂穿了他，求求快把高冷又可靠的大腿Y还回来。

但是，阮寻看在Y带着自己拿下不少限时返场的免费漂亮皮肤的面子上，还是卡着工作间隙特地上线回了一条消息。

【棉花糖：你好啰嗦，没有工作的吗，我正在搬砖挣钱呢！】

Y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住游戏里，居然秒回。

【Y：终于肯理我了】

【Y：搬砖？这么辛苦？】

阮寻虽然气还没消，但还是在脑子里思索一些网上的黑话的含义，再用微博互关好友给他解释的语气，告诉Y是什么意思。

【棉花糖：搬砖是在打工的意思】

【棉花糖：你不要误会，我搬不动的】

【棉花糖：是很辛苦，所以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打游戏】

【棉花糖：……也没有不理你，只是比较忙而已啦】

最后那句话阮寻有点心虚，但很快被对面的消息打断思绪。

【Y：兼职？生活费不够？】

阮寻想了想，现在的工作确实很像兼职，接到一个项目算一个，说不定几个月后就彻底没工作了。

撇了撇嘴唇，阮寻有点沮丧。

【棉花糖：是兼职，我好穷，我要是有钱就好了】

有钱就可以让妈妈快点回来了。

之前家里突然破产，阮寻的妈妈阮南庭为了不拖欠厂里员工的工资，向身边亲友还有银行借了一大笔钱，利息很高。

拆东墙，补西墙，为了填上一个个窟窿，阮南庭一年多前和朋友去海外找赚钱机会，其实就是在外面打工。

因为国内外货币有差价，阮南庭赚美元回国换算后工资比较高，不仅能抠出阮寻的大学学费，每个月还能给他留一笔生活费，但是阮寻都不想要。

只想要妈妈回来。

阮寻背着妈妈休学了一年，偷偷摸摸进娱乐圈赚钱，虽然目前尚在吃存款的老本，但至少有赚钱的能力了。

心酸之余，阮寻为自己这一年多的成长感到有些骄傲。

*

在片场等待机器就位的裴允看着“棉花糖”发过来的消息，没忍住蹙了蹙眉。

她居然生活费都不够用，一个大学生会缺钱到什么地步才会无可奈何地去兼职。

家里人不给钱？还是出现了什么问题给不了钱？

明明刚认识的时候为了让裴允带她上分，还给他买礼物，所以当时也没多想。

得知这个消息后，裴允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又变得更加不爽。

“裴哥，在干什么呢。”

李川朝他摆手，“看镜头来一张，再拍一会儿就好了。”

但是现在是工作时间。

定妆照的拍摄很简单，但李川要的不仅仅是官宣电影，他还想借此机会做一波宣传，最好能让裴允的人气带动一下电影热度，好用来在后期发行时和影院谈排片。

裴允之前大多都是演电视剧，电影拍得少，而且都是迫于公司的人情接了几部烂片的客串，正儿八经的主角片基本上没有，因此在票房上没什么强大的号召力。

为了电影能赚到钱，李川和宣传人员谈了很久，才谈好这么个迂回的方式，也算是开拓了电影的新宣传渠道。

半个小时后，裴允的照片拍的差不多了，阮寻终于穿着戏服姗姗来迟。

阮寻饰演的彭三人设更外放一些，黑西装里套了件花衬衫，又做了个直男四六分发型，走进镜头后，相机前的导演李川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在工作快要结束时，突然提出一个想法。

“林书彦和彭三来一张。”

阮寻转头看向裴允，他正和楚嘉云在另一个机位拍照，听到李川的话后，并没有露出什么抗拒的神色，而是从容不迫地大步向阮寻迈过来。

阮寻看着裴允，表情有点呆，丝毫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一阵微风拂过，阮寻灵活的仓鼠鼻子更快一步闻到裴允身上的古龙水香味，两秒后，感觉自己身侧站了人。

两人离得很近，裴允比阮寻高，说话的声音在阮寻脑袋边上响起，问李川要什么姿势。

“什么姿势。”公事公办的平淡语气，和这几天时常臭脸的大明星根本不一样，镜头一开，整个人很快进入状态，非常敬业。

“你的手搂住他的腰试试。”李川指挥他。

搂腰？

阮寻有点发懵。

虽然一开始林书彦和彭三是一对同性情侣，但剧本里没有林书彦抱彭三的戏啊？

为了让观众嗑对cp，明明林书彦和张先生才有更多的对手戏和亲密戏，导演甚至还加了一场隐晦的床戏。

但根本没时间反应，导演话音刚落，一只有力又温热的胳膊，擦过阮寻腰侧，停下来，不轻不重地环住了他的腰。

并在李川的指导下，裴允的胸膛也贴过来，几乎是以一个半环抱亲密的姿势，拢住了阮寻的后背。

两人的身高差竟然很契合，阮寻的肩膀完完整整嵌在裴允怀中。

“抱紧一点。”李川说。

于是阮寻感觉自己的小腹被裴允的胳膊收紧，而后背则是更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

裴允平时有健身的习惯，身材是粉丝喜欢的薄肌，虽然从没在社交平台上秀过腹肌，但偶尔拍戏需要时会光明正大地拍出来，叫他的粉丝在电视和手机前馋的流口水。

阮寻当然也不例外，他很羡慕裴允身上的肌肉，也想去健身房锻炼，可惜不仅没钱也起不来床，健身计划就搁置了。

一想到裴允现在抱着自己，胸膛和腹肌抵着自己后背，阮寻很快就红了耳根，脸颊也变得滚烫，一双眼睛更是像被热水冲洗过，水润而错愕。

温热的呼吸从脑后轻轻吹来，阮寻任由裴允抱住，整个人魂游天外时，突然听到他开口。

“放松。”冷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近得叫阮寻的身体猛地绷直，“你僵硬得像一具尸体。”

尸体……

阮寻和裴允挨着的半边皮肤都在发麻，他很想解释自己这样已经算表现得很好了，但是思维直接被抽空，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大脑，手足无措。

嗓子干得发涩，阮寻小声说：“……好的。”

真是太刺激了。

阮寻觉得自己简直快要不能呼吸了，鼻子里都是裴允身上浓郁的香水味。

一边心神不宁地想为什么裴允总是这么香，一边又感叹还好自己年前试了镜，否则这辈子都不会有近距离和偶像接触的机会。

有什么事是比被粉了多年的偶像抱住更幸福的？

根本没有。

阮寻愣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