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窗口偶有几声狗吠。更多的,是无边的静默。
叶梓棠将一杯散发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了主子卧室的桌上。转身准备离开。
“留下来陪我一会。”谢辞益习惯和人连麦画画,但搭子今天早早睡了,而他这画又必须得画,过两天再不交稿的话,约画的人要来催了。
虽然谢辞益也不差这点约稿的钱,但是想被签约,他现在就这一条路碰碰运气。
乖乖搬了椅子坐在了主子旁边。眼前的咖啡杯里浮了一块猫爪棉花糖,那块浅粉白的猫爪安静地躺在咖啡表面的浅咖浮沫上。
谢辞益看了眼叶梓棠薄薄的裤子,伸手将膝盖上的毯子拉了一半盖在叶梓棠腿上
屏幕上是一幅才勾了线条的画。叶梓棠是不懂画的,但也能粗略看出其中线条的流畅。
叶梓棠是个惯于沉默的人,并不觉得两个挨很近的人默不作声太久有什么不好的。只是用手指摩擦着毛毯的边角,看着主子作画。
谢辞益不擅长色彩,之前好几次画被退回都是因为色彩出了偏差。他将深浅融合得不够自然,对光影的把握很不好。
但他线条还是很行的,以至于他一得空就跟旁边的人找话说。
“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嘛?”谢辞益眼睛也没离开画板说。
等了一会,没听见回答,便停下手转头看他。正对上了一副饱含迷茫的眼睛,正上翻似在想些什么。意识到谢辞益在看他的时候又连忙低下了头,耳朵尖微微泛红。
“没事,总会有的。”谢辞益继续画。
“我小时候有次无意间看到一个老仆人在画画。他那间小屋我现在还记得,就在我家花园南边的小角落。木质的小窗户,小木桌,还有好多好多他画的画。那些画用小小的木夹子夹在绳子上。”
“喏,就像晾衣绳一样,挂在他的屋子里。”谢辞益用手比划起来。
“屋子很矮,桌子也很窄。我记得每次我偷溜去画画的时候,爷爷都会侧着身子给我腾好大的位置。画累了,抬头一看,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一幅幅的画,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真是漂亮。”他很是向往的样子,不经意间,连称呼也改了。
“爷爷会给我讲好多故事,还说过我有画画的天赋。”
“然后呢?”叶梓棠忍不住开口。
“然后?然后我学画的事情被我爸发现了……不久,爷爷就消失了。小木屋也没了。”
谢辞益说着,声音没了。他说谎了,这不是最后的结局。因为那件事过去几星期后他偷听到了有人在说,说那个爷爷的儿子犯事了,连他一起被处理掉了。
爷爷从前对他说过,主家对他很好,一把岁数了还给他一个小地方,让他做做自己的事情。那时候的谢辞益还小,以为爷爷手臂上的伤只是如他自己说的削铅笔划到的。现在再想,只觉得鼻子酸的不行。
“我从那时起,就觉得这个少爷没什么好当的,不如做个普通人,一个对别人好一点的人。”他冒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又掷地有声,似要将满池清水都砸出涟漪。
“我去上个厕所。”于是叶梓棠就被丢在了主子的卧室里。他发了会呆,眼睛定格在谢辞益的电脑屏幕上。
那画貌似是一幅同人画。
忽的,那张被同人画覆盖的屏幕下方闪了闪。
一条未读消息。来自被置顶的特关。
他是没有权力偷看主子的隐私的。偷看就是重罪,他心里明白得很。
可还是忍不住。他觉得自己真下丨贱,才多久没有正规矩就成这样了。大错小错惹了一身。
他俩挂的情头很是显眼,是一张图里抠下来的搞笑情头。谢辞益的头像是个被小女孩抱在手里的小熊,而对方用的是那个抱熊的女孩。
叶梓棠的心情莫名变得很沉重,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架天平,一下子被人放了过重的秤砣,被压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歪歪斜斜扭作一团。
这分明是早就有预测的事情。可为什么亲眼目睹后还会产生这种情感,各种不知名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理不清,解不开。
整个人像被榨干了,空洞洞的,坐着只跟个木偶人似的,动也不会动。要说是什么心情,自己也不知道。
“你睡不着?我给你唱歌哄你睡觉吧。”他点开了一句语音。
随口的一句话就否决了叶梓棠仅存的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
不对啊,主子有了喜欢人,他应该高兴才对的。他努力将僵硬的嘴角抬起了一点弧度,试图让自己此刻一定难看极了的表情变得自然一点。
可是他失败了,他不习惯假笑。
笑得连自己都敷衍不过去。只得低下头去,想回避。
幸而主子正专注发消息,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果然,这场游戏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他准备先走。
“那么快就走?还早……算了,晚安。你早点睡。”谢辞益将黏在屏幕上的眼睛转向已经站起来的叶梓棠。
叶梓棠得到离开的允许后,转身,移步。近乎称得上落荒而逃。
他想找点事情做。出门逛了一圈后发现根本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客厅厨房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
他想到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主子放在那的几本书,有杂志也有小说。叫他没事做了无聊可以看看。叶梓棠翻开一本,逼迫自己阅读。可干坐了好久,那一页还是那一页。
他又起身,低头看着木质地板的纹路,假装自己走在铁轨上,顺着深褐色的纹路一直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主子的房前。
他愣了几秒,想转身离去。可又似想起了什么,凑上前去,将一边的耳朵贴近门板。
这里刚好可以将谢辞益柔缓低沉的歌声模模糊糊听到。听着这歌声,有某种元素无法构成的物质在一点点聚集,凝结成汹涌的怒涛。在他胸口中久久不平息。
可这不是唱给他听的!他是偷来的。
一想到这点,他眼中好不容易汇集起的熠熠星光终是缓缓灭了。
颓唐地滑落在地,顺着门板。木质品在初冬的寒气里变得生冷。他仿若未觉,脑袋贴着门,木讷了一会儿,沉沉睡去。
......
“怎么睡在门外?”再次醒来,是在主子的呵斥声下,主子的话语中含着浓浓的责备之意。叶梓棠用眼角余光偷瞄主子垂在身侧的右手,紧密关注它是否有上抬的趋势。
那只手果然抬了起来。要来了,叶梓棠紧张地眯起了眼。主子要生气了吧,自己在外面偷听了那么久,换谁知道了也不会有好脸色的。
那只手抬起后来了个急转弯,从搭在床沿的毛毯里拎出了个热水袋。
“这天那么冷,冻不死你,真当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了,要等我第二天起来发现你冻僵的尸体?叫你早点睡,你就真早睡了,才走出门就睡?”谢辞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你要睡?我偏不给你睡。你给我进来!”随即,拉着怀抱热水袋的叶梓棠进了暖气房。要不是对方不是自己儿子,真想拎起耳朵左右来个两巴掌。
“主子,我不该偷听的,您罚我吧。”待安顿好这个快冻成冰雕的人后,谢辞益身侧响起了一声细得像猫叫的声音,还带颤儿。
“这么想被罚?”谢辞益胳膊肘撑着桌说,“那我罚你帮我画色彩。”一抹嘚瑟的笑冉冉升起,嘴角的弧度根本藏不住。
“主子,我不会的。”他忙摇头,要不是被主子狠狠瞪了一下,早一骨碌跪地上了。
“没事,帮我选颜色就成,我画。”谢辞益一段时间前认识了一位前辈,那前辈其他都好,就说起话来刺耳朵。她有次才看了几眼谢辞益好不容易摸出来的画,就蹦出来一句,“你这色彩真是,没学过的人都甩你几条街。”这话谢辞益记下了,用小本本的那种。可他没证据,也不好怼那个前辈。
这下正好,家里多了个没学过的人,谢辞益正好就地取材,让叶梓棠试试看。
叶梓棠还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还没出声,就被无情打断,“画!”“说说这边用什么颜色?”谢辞益把鼠标停在了要涂色的那块,又展开选色盘。身侧的男人真就仔细看了起来,用鼠标选了个合适的颜色。
谢辞益原想拿他玩玩的,但他好像真当回事,还一本正经调起了浓淡、饱和度。谢辞益也不好打断人家,只好不情不愿看着。
“好了?那我看看效果。”谢辞益按照套路涂完了那个色块,“怎么还有点好看?”谢辞益这句话强忍着没说出来。
叶梓棠不知道主子让他调颜色的用意。但他清楚,有些事根本不需要理由,主子让他做,他就得做,没有反驳的余地。
当他辅助主子画完一个色块后,主子的目光忽然变得很不对劲,目光聚光灯似的逼得他无路可逃。被碎发、镜片遮得看不真切的眼神向他流露出他解答不出的感情。
叶梓棠心虚地瞟了眼画完的那块,斟酌着用词,随时要开口请罪。
“你做得……”主子倒是抢他一步开了口。
要怪罪自己了么?是他大意了。主子的画他哪有资格插足?主子让他画,估计就是想找个理由挑他的错处吧。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才因为偷听惹恼了主子,现在又将画毁了。这下,主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还不错啊……有学过吗?”谢辞益为了掩饰自己的讶异,将原本快溢出口的夸赞缩减了几个度。
“没有。”啊这,谢辞益只觉得有个响亮风巴掌震得自己脑瓜子嗡嗡响。这脸打得够快啊。
“你还困吗?”
“不……不了。”想到刚刚的事,叶梓棠脸有点烧。
“再陪我画一会儿!”谢辞益死皮赖脸地贴到了叶梓棠身上,恨不得变成树袋熊挂着才好,满脸的厚颜无耻把那张俊脸糟蹋得不像样。
深浅的色调填满了单调的轮廓,赐予了他厚实的质地与分明层次。光与影也被很好的结合。
与此同时,寒冷天气里的房间也被着上了暖色,两个人依偎在电脑前,用勺子小口挖着一只豆乳蛋糕。
也是在这时,谢辞益第一次发现,这个人吃东西的样子竟那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