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明媚,映射出雕梁画栋上道道淡金铭文,龙飞凤舞的符文云雾般缥缈,纷纷向上蒸腾,大漠孤烟似的消弭在天际。
白鹤又成群结队地逗留在瑶池边,看着鱼戏莲叶,金光闪烁。
白羽遮住了若溟的视线,他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盛千澜,只从仙兔的盘中接过甜点,彬彬有礼地拱手道谢,便独自入坐饮茶。
“良辰美景,得与诸位赏脸共聚,灵卉幸甚至哉。今日特办流觞宴感激各位愿献力于灵种栽培,如今卓有成效,此恩没齿难忘!承蒙诸位今日赏脸赴宴,薄酒素肴,聊表心意,望各位不拘虚礼,以求尽兴,请!”挽生一身青衣温婉素净,附着了灵力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说话的人就近在咫尺,亲切得给人一种他正与自己对坐着谈笑风生之感。
若溟抬眸一瞬,正巧对上了挽生的视线,后者显然也瞧见了他,回之以莞尔一笑。
挽生心中诧异,方才还瞧见若溟是同妘不见一道前来,缘何现在独自坐了一桌?
主座距离他的位置不远,挽生敬完了一圈酒,顺势走到了若溟旁边。
若溟见他停步,起身作揖。
“不必拘礼。”挽生客气地摆摆手,“净心殿下怎么没和霜衍上仙同座?”
“母亲身侧有人相伴,在下自然不好叨扰。”若溟朝着不远处那位乐不思蜀的良缘上仙递了个眼色。
挽生顺势看去,正好瞧见厚颜无耻的良缘上仙没个正形地支着脑袋,毫不避讳地靠在妘不见肩上,唇吻翕动着似乎在讲什么悄悄话。
挽生:“……”
这么正大光明地跟晚辈抢座,换了旁人还真干不出这种事来。
忽然,一道蔚蓝倩影倏地挡在视线面前。
文渊上仙迤然行来,莲步轻移间广袖舒卷,腰间佩环叮咚,犹如清泉敲石,泠泠成韵。
她一袭蓝衣清秀可人,花瓣落在身侧,与袅娜身姿缱绻着飞舞,艳若桃李又冷若冰霜。皓腕凝霜雪,云鬓添花黄,一颦一笑皆可如画。
她正对着妘不见,欠身抬手递上一张金帛,两位倾城美人相视一笑,好不令人心旌摇曳。
常人见了这般美人美景,都忍不住多瞧上几眼,可若溟自从上回在文渊上仙那儿习武不得要领,现在见到她就莫名心虚,很快就把视线聚焦到了妘不见身上。
妘不见接过金帛,神色俏皮地调侃她一眼,轻笑:“文渊上仙这是给我赐教来了呢。”
“哪里敢呀?棋逢对手如酒逢知己,霜衍上仙深得我心,不知可愿赏脸切磋一番?”文渊上仙从袖中刷得展开折扇,一副江南烟雨在她手中轻轻摇晃。
那片金帛赫然是道娱乐性的战书,上天少有这般热闹的宴席,总不好让诸位乏味地吃喝一番便好聚好散,众神们没有特意安排的节目,自然就得有不请自来的助兴客。
许多兴致缺缺的神明听见这么一番对话,登时就来了兴趣,放下手中杯盏纷纷向她们看去。
——毕竟谁不想一睹上天出了名的两位大美人切磋时的风采呢?
下一刻,妘不见不负众望地起身拱手:“乐意奉陪。”
不等旁边的祝渝反应,一粉一蓝两道倩影便已掠过头顶,移步至一片空地。
二者相隔不远,对立而望,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观望。
片刻后,妘不见先行向她欠身致意,娇花般的粉袖向后一扬,纤纤指间顿时形成气旋,流云化作烟雾缭绕聚拢,幻化成一柄白玉似的长剑。
——“哇,这就是‘裁云剑’吗?”
——“听闻霜衍上仙从来不怎么舞刀弄枪的,今日可算一饱眼福了!”
——“是啊是啊,霜衍上仙可真是天人之姿……”
……
叽里呱啦的议论声落进祝渝耳中,她瞧着那道粉色负剑而立的身影,撇着嘴抿了口茶,酸酸的。
挽生见状,干脆就在若溟旁边坐了下来一同看戏。
“你觉得霜衍上仙有几成把握能赢?”挽生略带玩味地侧头问若溟。
“不清楚,母亲很少出手。“若溟摇摇头,他是真的对其水平一无所知。
若溟在妘不见身边待了那么久,确实几乎没有见过她动手,平日里举手投足间都尽显温婉柔情的妘不见早已深入人心,基本上让所有人都快忽视了她也会武。
紧接着,文渊上仙凌空摊开双手,数道卷轴浮空陈列,轻纱蓝衣迎风扬起,灵气飘然。
她居高临下微微抬臂,以手势道:“请。”
待她收手一瞬,妘不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上跃起,足下步步生莲,径直袭向文渊上仙门面。
罡风涤荡,清冽之中隐含淡淡香气,浅粉衣袍拖出幻影,转瞬间便现身至她跟前,手中裁云利落横扫,激起周遭浮云纷纷避退。
文渊上仙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立在原地,正对上她眉间一道冰痕,双手扬起,虚空绽开一片炫光,卷轴中墨迹仿佛生出灵智,化作道道劲风,与裁云剑气短兵相接。
她不避不退,无所畏惧直撄其锋!
两道灵气对抗,荡开一阵狂风,座下诸神衣袖跟着翻飞,落足池边的鹤群也纷纷振翅。
“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待了。”狂风中,文渊上仙游刃有余地直视她双眼。
“文渊上仙过奖。”妘不见笑笑,收回裁云向后退开。
紧随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铭文阵,不知何时已密不透风地包在了她周围,墨黑天书如银河倒悬,强大的气场直逼人头晕目眩。
妘不见提剑踯躅,身在其间略微蹙眉,外界景物渐渐在铭文穿梭中不见踪影,彻底将她困入阵法之中。
无数符文流转如瀑,骤然间冲着她飞流直下!
妘不见同时挥剑格挡,于洪流中扶摇直上,灵气如利刃破开缠绵涌流,炸开漫天红白烟霞,恍若震得九霄云外星斗摇晃。
粉衣神明腾空挽出剑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时间,所有流云如受天点召般聚拢而来,汇于妘不见飘摇长发之上,俯瞰人间百态,浩浩荡荡如君临天下,再度将锋芒指向文渊上仙。
二人一招一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时分不清高下。
余波扫荡过众神,仿佛掀起千重浪,九霄云碎,日月失色。
“真是的,霜衍今日穿这么好看,怎么尽用来打架了……”祝渝闷闷不乐地拨弄着盘中葡萄,目光悄悄朝着若溟看去。
只见净心神君和挽生同座一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酣战,呆愣地像两只送餐仙兔。
——不过话说回来,挽生怎么独自一人和若溟待在一块儿?无圣人呢?
祝渝又瞧了瞧主座,上头空无一人。
——奇怪,无圣这厮恨不得把自己栓条链给挽生牵着的玩意,今日怎得让他一个人?
忽然,说曹操曹操到,一袭惹人恼的黑金长袍十分及时地出现在了她面前,来者似乎不善。
祝渝放下葡萄,一脸狐疑地抬头,正对上无圣递来的一片金帛。
“哟,极圣神君,我可恭候多时了。”祝渝向后一仰,不紧不慢地接过金帛战书。
无圣身姿挺立,阴沉着脸,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二人气场强大,自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一块儿的动静,不禁悄然侧目。
若溟轻轻拍了拍正在品鉴新茶的挽生,后者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又瞧向他指点的方向,差点一口茶水呛得死去活来。
“净心神君,我先失陪了。”眼看着那两位宿敌要公报私仇,挽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若溟淡定地点点头,回过神时,看见方才还在交战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然停手,各退一步,云停风住。
霜衍和文渊互相拱手,霸道的灵气骤然烟消云散。
“今日先到此吧,他日若得闲暇,还望赐教一二。“妘不见笑着收回裁云,神情略显忧思,欠了欠身。
“不敢当,承让了。”文渊似乎看出她眼底心思,也不再恋战。
果不其然,方才交手时,妘不见早已察觉祝渝和无圣会面,电光石火间竟不自觉地走了神,好在文渊上仙反应及时,削弱了释放出的灵力,这才没误伤到她。
二人及时停手,在外人眼中,是恰好打了个平局。
“哎,正巧霜衍她们打完了,极圣神君请吧。”没等妘不见回来,祝渝便自顾着起身应战。
“且慢!”好在灵卉神君及时赶到,阻止这两尊大佛大打出手,“抱歉打扰良缘上仙雅兴,只是无圣行事冲动,旧伤未愈,实在不宜比武。”
无圣闻言一头雾水,又见挽生毫不相让地挡在自己面前,属实有些尴尬。
“旧伤未愈?我怎不知还有人能让极圣神君负伤?”祝渝调侃归调侃,见挽生这般举动,确实也不好坚持,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挽生你……何必……”无圣低声凑近他耳边,袖中手悄悄拉了拉他衣襟,“只是切磋罢了,又不动真格的……”
这话说的好听,奈何挽生很清楚地知道,这俩要是真打起来,场面可不会像说话这样漂亮。
瞧着稳重,实则可没一个是情绪稳定的主。
“不过……既然战书都下了,诸位都看着呢,怎么也不好叫大家扫兴吧?”祝渝瞧见无圣窘迫,忍不住作妖。
挽生正愁怎么回话,却又感受到周围目光灼灼,的确如她所言,不怎么好扫兴。
这时,桃粉衣襟从天而降,妘不见如及时雨,落在祝渝面前。
这世上果真可谓一物降一物,祝渝见她回来,立马识时务地闭了嘴。
“祝渝,别闹。”这话落在祝渝耳中不仅毫无威慑力,甚至还带了些暧昧。
祝渝抿唇一笑,侧过身去,充哑巴了。
“哎,我有个主意,二位既然不便,不如点名找人代劳?也好不负诸位兴致呀。”妘不见身后的文渊上仙紧随而至,衣袂飘飘,步履轻盈,轻巧地给双方递了道台阶。
此话一出,不少人纷纷小声应和。
“是啊,不如二位各自寻一名挚友应战?也算互相结交了。“
“那若是原本不识,这一场切磋下来可不就是不打不相识咯。”
“是啊,这倒也有趣呢……”
奈何这台阶并不好下。
祝渝和无圣不约而同地看向妘不见和挽生,妘不见方才下场,再上去大展身手显然不太合适,而挽生又不擅武道……
祝渝一脸埋怨地瞪了无圣一眼:瞧你招惹的好事!
无圣属实也没想到挽生会突然蹦出来阻止,只好回之以白眼。
眼见气氛快要僵住,祝渝灵机一动:“哎,不如让咱们家若溟来替我吧?”
妘不见得体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哟,若溟,快过来,爹地找你有事儿!”祝渝趁着妘不见还没召回裁云剑一下劈在自己头上,连忙朝着净心神君那座喊话。
若溟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又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自己。
若溟含着半块桂花糕:“?”
这下好了,覆水难收,妘不见出言阻挠也为时已晚。
而另一边无圣也焦头烂额的没好到哪去,这些年他几乎只跟挽生来往,旁人连插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各个都十分识趣地保持距离,现如今除了座下一名不成气候的弟子,还当真别无人选了。
无圣无奈地看了一眼盛千澜,又征询意见似的看了看挽生,后者无计可施地扶额,无言以对。
“咳咳,盛将军,”无圣终于开口,话音通过灵力远远传到盛千澜那边“这个……你替我出面吧。”
不成气候的盛将军此时正百无聊赖地逗着仙鹤取乐,乍一下被点名,愣神片刻,手中的芦苇芽被白鹤一嘴抢过,三两下吞入腹中,耀武扬威地扑腾翅膀飞走了。
“……”英俊潇洒的盛将军一脸呆若木鸡,不可思议地朝那一片儿看去,“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