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悬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其实她已经基本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但现在,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之前很小的事情。
林悬日很小的时候,父母管教的很严,平时没有时间陪伴她,也不循序她随便出去。
所以,身边是没有什么玩伴的。但家人担心她,特意找了一位住家佣人陪伴她。
可是,她始终觉得非常无聊。
那位住家佣人平时除了照看她,还要兼出门买菜的任务。所以,每到下午其他同龄的孩子出门玩耍的时候,她就要出门,直到日落时分才会回来。
经常出现的情况是,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林悬日只能依靠在阁楼的窗户旁,羡慕地注视着那些开怀大笑的同龄人,等待着佣人回来。
佣人担心她的安全,不允许她私自踏出阁楼,临走之前,都会把门反锁起来。
但是有一天,佣人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
没有人知道的事,其实林悬日早就会撬锁了。
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所以她跑了出去。
她从小就信仰祂的存在,不仅如此,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全都是祂的信徒。
她从小就被教导,要懂得分享,宽容,这是被祂选中的条件。
于是,她把自己私藏了很久很久的糖果全都带了出去。
等到她真的从阁楼里莽莽撞撞地跑下来,却发现那群同龄的小孩子,早就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全都用一种陌生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他们看到她带来的糖果,先是质疑,随后是防备,最后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上去哄抢她的糖果。
她的糖果被一抢而光。
她不伤心,也不后悔,更不会心疼她的糖果。
她注视着这一切。
她只是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
祂说分享让人满足,但是这群人,好像并没有那么民族。
那群小孩子吃着她的糖果,吧唧吧唧地贪婪地吸吮着,大口大口地嚼着,随后把糖全都吐到了地上。
“喂,”为首的一个小孩子朝她伸出了手,“还有吗?都拿出来。”
“没有了。”祂告诉她,说话要诚实。
“怎么可能呢!”
那个孩子一下子怒了,用力地把她推倒在地。
“那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们把糖都吐了。”
林悬日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掌擦破了皮,她的眼睛里很快涌出了泪水。
“我没说我还有。”
“你——”
为首的孩子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他的目光很快被另一个孩子吸引了。
“哎呀!”那个突然捂住了肚子,说道,“好痛!这个人的糖是不是坏了!”
“什么!”为首的孩子更生气了,他愤怒道,“她竟然敢害你!”
场面很快地乱成了一团,有人忙着安抚为首的人,有人忙着关照那个肚子痛的小朋友,却没有一个吃了她的糖的小孩子,为她辩解。
这个时候,孩子堆里面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揍她!”
声音刚落,这群孩子很快就把小小的林悬日团团围住。
“嘿嘿。”
为首的那个孩子莫名地有些激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却还是装模作样地说道:“不要怪我,教廷里面的修女说,这是你罪有应得,谁让你给我们坏糖果呢。”
“我们要代表祂惩罚你——”
林悬日躺倒在地,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
之前,她从来没有和任何同龄人接触的经验。
但她知道,祂的惩罚,是有一些疼痛的。
她很快就被揍了。
被揍得很惨。
不过,她的那位贴身佣人很快就回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
佣人冷着脸,看着这群小孩子。
“你,你是——”
为首的孩子,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恐惧的情绪。
他看了看佣人,又看了看林悬日,磕磕绊绊地说道:“她……是你的……”
“我会如实禀告老爷的。”佣人道。
很快,听到这句话,还没等佣人上前,那群小孩子很快就四散而逃了。
原因无他,这些小孩子,都是他们家佃户家的小孩子。
佣人来到林悬日面前,轻点她的额头,为她祈福,随后蹲下身把她扶起来。
“姐姐,”林悬日这样叫她,“我私自跑出来,还挨了揍,这是我做错了吗?”
佣人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小小的林悬日把双手还在她的脖子上,依靠在她的胸脯上,嗅到了淡淡的木质香味。
佣人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对于我来说,小姐是绝对地做错了,无可辩驳。”
“但是对于小姐来说,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永远都没有错。”
林悬日心里有了一些安慰,她轻轻靠在佣人的肩膀上,想了想,又说道:
“他们说,修女说我是罪有应得,所以这是惩罚。我身上好痛,祂都是这样无情的存在吗?”
“对于每一个信奉祂的人来说,痛苦都是正常的,暴力也永远不可能消失,”佣人顿了顿,却不想继续说太多,她只是说道,“小姐,下次如果再遇到他们,记得叫我来,我来把他们的首领捉住。”
林悬日的心里很忧愁,她知道自己也应该信仰祂,所以没有说话。
“不要不高兴了,小姐。”
佣人的声音很温柔。
她晃了晃怀中的林悬日,说道:“小姐,快抬头,你不是一直想看这片天空吗。”
林悬日在温暖的怀抱里抬起头,望着那片她曾经在阁楼里望过无数次的天空。
鲜红的火烧云激烈地在天边燃烧,和地平线边缘的山川不停地搏斗,最终爆发出十分瑰丽鲜艳的色彩。
这是她在阁楼里从未看见过的景象。
“痛苦是最不要紧的,小姐。”
佣人的声音响起,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所有的愤怒啊,恐惧啊,一切的一切的这些都不要紧,因为小姐可以输无数次,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
“有我来为小姐兜底。”
“最重要的是,小姐要记得,自己究竟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不能忍受什么,又愿意放弃什么。”
“不要让任何人,任何的规则,任何的强权,成为小姐你通向自由的阻碍。”
这一刻,一瞬间,佣人的声音,取代了祂的声音,不断在她脑中回响。
年幼的她,听到了自己心中,信仰破碎的声音。
是啊,什么朋友啊,祂啊,规矩啊,这些都不重要。
只有这片广阔的天空——
只有这片这绝对不是狭小的屋顶可以比拟的天空,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