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间迷迷蒙蒙睡了过去,醒来已是日上中天。小黑和小白见我醒了,向我行了礼,呈给我几枚果子。
然后二人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闷声道:“殿下,一直没有机会向您请罪,上回在河边,我们看那些修仙者要对您不利,一时情急伤了您的朋友……”
果然是他们!
他们毕竟是救我心切,且最终也没有造成实质性严重后果,我心里其实早不介怀。但,岂能放过这个溜之大吉的好机会。我板起脸起身,指到他俩诚惶诚恐地脸上,厉声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害得我,本殿下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幽冥界,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朋友救回来!”
没想到我这冒牌小殿下还挺有威势,话音未落,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已经利落地跪倒,言辞恳切道:“殿下息怒,我等领罚。”
这倒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远离纷争、保命为上,我回身一指不远处阳光正盛的山壁:“就罚你们面壁思过,给我站两个时辰去!不要在这碍眼,本殿下要休息一会。”
说罢就近倚着山石坐下,啃了口红彤彤的果子,再也不看他俩一眼。
两人面面相觑,起身低头面壁去了。
我摘了些草藤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时不时从山石后探头吆喝一声:“站好啊,不许偷懒!”约莫来了这么两三回,悄悄把花环摘下搁在石头上,作出我还在石后的假象,开溜!
这焱西山山石形貌各异,有的层层叠叠如卷帙书页,有的刀削斧凿如锋利刀剑,有的大石小石堆叠如古朴堡垒,石间有的地方草木幽深郁郁葱葱,有的地方则寸草不生甚是凄清。最为奇怪之处,是这山石的颜色,以赭红色居多,倒像是有盆丹朱从天泼下,染红了群山。
我朝相反方向拐了数个弯,待到一处谷口处,忽然闻得一阵环佩叮当,淡淡幽香四溢,只见谷口处姹紫嫣红,却是来了十几名妙龄女子。
当首女子着青烟素锦,芙蓉面柳叶眉,当真是风姿绰约。她身后数名女子也都是天香国色,她虽然妆容清浅服饰素淡,却自有一派清雅气度,显得卓而不群。
她凭风而立,一时怔忡,默默无语。
身后一名红衣女子道:“阁主可是登临故地慨叹物是人非?”
红衣女子边上的粉衣女子却笑道:“只怕是金风玉露相逢处,刻骨相思无处寄吧?”
那红衣女子凤目含怒,向着粉衣女子嗔怪道:“你呀,就是仗着阁主宅心仁厚,要是我早剥了你的皮。”
当首女子落寞一笑,朱唇轻启道:“白露几度又秋风,君心何日似我心?”
她凝眉一愁,竟如芙蕖泛碧波,我心也戚戚然起来。如此佳人,也被辜负,这又是哪个与云翊朝风一般不开眼的?
她身后女子们见她伤怀,七嘴八舌地宽慰起来。
“阁主如此人物,定能得成所愿。”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阁主既然认准了,只需坚持下去。”
“阁主如此深情付流水,何不另寻惜花人?”
“姐姐在情窦初开之际,偏偏逢上这天下一等一的人物,正如初次登山便至巅峰,自此无山再能入眼了。”
便在一众女子感怀之际,那谷口的有二人奔了出来,毕恭毕敬向为首女子执礼道:“小的奉太卜命在此恭迎贵客,太卜他老人家若得知阁主驾临,必十分欣喜。阁主及诸位姐姐快请。”
大事不妙,我这好不容易拜托了黑白二蛇,倒是误打误撞进了妖精窝。当下不敢妄动,默默在山石树丛后藏好。
为首女子轻笑道:“锦娘不过是一绣娘而已,对圣界无尺寸之功,有劳太卜大人惦念。”
锦娘,这名字听来有几分耳熟。
我凝眉思索,目光落在衣袖上行云流水的罗纹上,骤然想起,莫非这便是为我,为云翊缝制衣衫的锦娘?
如此说来,她心心念念的人,竟是云翊?
来人肃然道:“风山一役,烟漠、皓行两位将军奋勇杀敌、葬身火海,阁主一部忠义,我辈当终身铭记。”
锦娘身后一众女子神情也肃穆起来。一行人半晌无言,似是缅怀故人。
锦娘幽幽说道:爹爹、叔叔及一众族人死得其所,当无遗憾。锦娘苟活至今,才是愧对先人。
谷中蓦地传来一阵冷笑,继而有人不阴不阳地说道:“嘿嘿,你倒有自知之明,先辈们若然还在,岂容得你自甘下贱,整日里为仇人织布缝衣?”
锦娘神色不变,淡淡应道:“锦娘开这千衣阁,不过为姐妹们寻个安身立命之所,自然要开门纳客,广开财源,自问靠手艺谋生,俯仰无愧于天地。倒是曾经威震四方的万兽军,听闻不少已经甘当仙界众神的坐骑、宠物了,倒是风光的很哪。”
忽然地动山摇一声吼,谷口狂风大作,半空中一道黄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锦娘攻去,这一击恍如风云雷电向着锦娘当头劈下,及众女子均失色惊叫:“阁主当心!姐姐留神!”
电光火石间,锦娘素手轻扬,指间凝出点点清辉,清辉跳跃闪动迅速变作千丝万缕的晶亮丝线,竟在瞬息之间织就一张至柔至刚的丝网。
那即将炸落的惊雷在这丝网上滚了一滚,如露珠滚过莲叶,轻而易举地被甩了出去,在数丈开外的山间炸响,瞬时铲平一座小山。
我这才看清,与锦娘对峙不下的乃是一名精瘦的年轻人,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金毛,眸中精光四溢,颇为凌厉。
我耳边兀自嗡嗡作响,暗自心惊,这雷要是再炸近些,就能把我炸到天上去。
那黄毛年轻人忽地笑了:“还以为你拿了绣花针,功夫搁下了呢。”
锦娘微微一笑:“哪敢搁下,等着被兄长烧成灰么?”
那黄毛怪仰天长笑,声震山谷:“妹妹出落得愈发动人,哥哥怎舍得伤你?我看须弥山那块木头如此不懂怜香惜玉,妹妹不如跟了我,我保证好好疼你。”
锦娘面上瞬时罩了冰霜,纤手挥动,那丝网光华大作,向黄毛怪逼过去。
我心中一震,她思之念之的心上人,果然是云翊!
那黄毛怪运掌抵挡,轻薄笑道:“好言相劝你不听,那个清高的家伙怎么会瞧上你这蜘蛛精?”
锦娘显然怒极,丝网光芒大盛,嗡鸣不止。
锦娘所带来的一众女子群情激奋,粉衣女子怒道:“姐妹们,结阵,拿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豹子!”
原来锦娘是只蜘蛛精,黄毛怪是只豹子精!
想我一年之前还是嬉笑玩闹的凡界孩童,现下却混到了这群妖魔鬼怪中,真是做梦一般。
眼前光影闪动,众女子将豹子精团团围住,姹紫嫣红的丝线自指间倾泻而出,直如一张天罗地网向豹子精兜头击去。
豹子精虽被团团围住,却是身姿翻飞游刃有余,边招架躲避边吼道:“你们这群不可理喻的女人,连句实话都不让人说么?连千蛛网都用上了,至于么?再不停手我真不客气了啊!”
小黑在旁急得团团转,不住喊道:“阁主息怒,众位姐姐稍安,都是自己人,快停手吧!”
场上激斗正酣,自然没人理他。我和小十三在树丛中看热闹,小白在场外袖手看热闹,空中忽而一个炸雷,忽而一道闪电,与锦娘这帮娘子军们锦缎一般斑斓绚丽的蛛网碰来撞去,煞是好看。
激战之中,周边又有几座小山遭殃,我抱紧自己默默祈祷这帮妖精快点停手。再打下去,不把我炸死,也得把我藏身之处的山石树丛炸个干净。
我不禁摇摇头,这般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难怪仙妖大战时妖族一败涂地。
这边打得正热闹,空中从天而降两团光影,听得呼喝连连:
“打死你这死胖子!正好炖一锅熊掌。”
“你这死蜈蚣,待我把你的臭脚丫子都剁下来,叫你寸步难行!”
只见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边打边斗嘴,一个瘦高,一个矮胖,在半空中滴溜溜转圈激斗,应该都是修为不浅,各自带起一阵翻天覆地的掌风,一时沙土遍天不能视物。
重妖看到两名老者,瞬时大惊,恭敬喊道:“参见君千、极方两位老将军!”
那边锦娘与黄毛怪闻言,同时住手恭立一旁,又惊又喜道:“阿翁!”“师公!”
两位老者仍不停手,那高瘦老者掌上加力,周身瞬时幻化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拳脚,以矮胖老者为中心轰了过去。
那矮胖老者蓦地狂吼一声,身形暴涨如山,硬生生顶住了铺天盖地而来的攻击。
我看得瞠目结舌。听得锦娘赞道:“一别经年,阿翁的八面临风神功更加精进了。”
黄毛怪冷哼一声:“在我师公的不动如山面前,这些还不是花拳绣腿一箩筐,只能给我师公挠挠痒痒罢了。”
锦娘粉脸寒霜,一声令下,又率众女子与黄毛怪斗作一团。
谷口瞬时狂风大作、山石迸射,草飞树倒、鸟兽四散。没法躲了,我顾不得灵流乱窜,掌间运力在藏身之处设了个屏障。一试之下大喜过望,之前一运力就疼得我两眼发黑那劲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