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层压在低空,空气显得沉闷而压抑。
齐呈枫的眼睛有些酸涩地望向了车窗外……看起来要下雨了。
人的记忆总是会在某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场景留下锚点,锚点出现便会牵动着回忆涌现。这样的天气让齐呈枫想起了宣依第一次值夜的那个雷雨夜。
在雷声轰鸣前,齐呈枫一个人靠在沙发上观看着某场比赛的全局录制。
但他看得走心,每过一分钟都会回头看看前台的身影,这时总归有些庆幸训练室的玻璃是单向的,可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埋着头,捏着笔不知再写些什么。
马尾垂在肩侧,时不时会抬起一只手撑住下巴放空一小会儿。
暴雨落下的时候,齐呈枫再次回头,恰巧撞上宣依拉下了电闸的一瞬。
灰暗里她的身影检查着一扇扇窗户,齐呈枫慌乱地扯着抱枕倒在了沙发上,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睡着时该是什么样子。
但宣依一点点靠近的步伐让他还是丢不下形象,稍稍正了些身子摆出了个有些做作却又格外自然的睡姿。
闭上眼,听着暴雨与雷声轰鸣里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其实知道,留在这儿陪她这个行为其实很多余。
小女孩不怕事,无论是现在还是从前。
十年前的陈年往事了,宣依刚搬过来迁完行李,在齐父齐母的建议与帮助下,学籍也跟着迁到了齐呈枫的学校。
最开始他们两人是一起上下学的。
后来某一天,宣依温声询问齐呈枫:“哥哥,我可不可以不和你一起去上学啊?”
那时的宣依个子很小,看上去娇娇弱弱的。
那时,齐呈枫和她的交流只停留于一起上下学的后座,即便疑惑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但家里就两个司机了,一个司机送我们一个送姐姐,没有多余的了。”
小女孩低着头,手指捏搓着衣角,良久再次抬起头,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很不由心却让人无力戳破:“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坐公交去学校。”
话落,她又慢吞吞补充着:“这件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妈妈?”
齐父从小就教姐弟俩要体谅他人,齐呈枫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同意了。
很多事情是随着这件事接踵而至的。
没过两天,齐呈枫的跳级考试过了再然后是齐父齐母陪着齐溪一起去办出国的手续。
齐呈枫跳级的第一周,对班里的人都还很陌生,那些人的个子比他高,比他壮,走到面前时齐呈枫便主动给他们让路。
可齐家大少爷的身份让他在班上始终保持着过高的存在感。
那个周五开家长会,齐父齐母都不在,再加上时差这件事没能及时通知到接送的司机,导致齐呈枫只能坐在操场的树荫下等待。
一群等着家长开会的几个男生见到端着书默默坐在角落的齐呈枫,便团团围了过来。
黑影罩在了书本上,齐呈枫抬起头看向那一张张不算陌生的面庞:“有什么事吗?”
“齐呈枫,听说你家很有钱啊?”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男生开口。
齐呈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嘁,你还不知道,我看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普通家庭的孩子吧……又是跳级又是特殊位置的,谁不知道你家里有两个臭钱啊?”
那是齐呈枫第一次接触到世界的恶,一群年龄长于他的人,说着一些从未听过的话。
“诶,你家长都不来开家长会的啊?这么吊?”
他们围在身前,齐呈枫不想回答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合上了书准备起身。
腿还没站直,站在面前的男生往前迈了一步,拔高的个子迫使齐呈枫不仅无法起身还往后靠了些。
“怎么?这么瞧不起你的同学们啊?聊个天都不愿意啊。”
齐呈枫随着身前几人的逼近,不断后靠直到整个人都缩到了一起:“我没有,我得回家了。”
“大少爷还会自己回家啊!?”几个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仰天笑了起来。
打断这片笑声的是一颗精准射击那人背脊的石头:“笑得真难听。”
几个人随着这颗石头抛来的方向看过去。
小女孩个子不高,站在几阶台阶之下,随着几个人纷纷转身的空隙,看清了被围在内圈的人:“齐家的人你们都敢欺负呀,小心明天就被开除。”
她的声音糯糯的,听起来一点威慑性也没有,握着颗石头闭着一只眼,还没抛出去,那群人便跑了。
齐呈枫缓缓站起身看向她:“宣依,你怎么在这儿?”
“我妈妈开家长会呀,我在这儿等她。”宣依说着将手里捧着的一整板AD钙往前递,“你喝吗?”
两个小孩坐在树下喝起了AD钙,忽而一颗小豆子从树上掉落砸在齐呈枫头上又滚到了两人之间,齐呈枫揉了揉后脑勺弯腰捡起,递到了宣依面前:“怎么瞄的啊?”
宣依接过小豆子随意往前一抛:“你学这个干嘛?”
说着她将空瓶小幅度晃了两下,丢进了带盖的公共垃圾桶里,继续道:“我最近学了一个骂人的词,但是你别学啊,那群傻逼说的话你那么在意干嘛?”
谁也不知道,这个词是在别人骂她时学会的。
“你呢,有齐家撑腰,有什么仇什么怨当场报复不就完啦?你好像不需要顾忌什么吧。”
齐呈枫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小男孩幼稚心大,其实也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里,他只是单纯想学一下厉害的瞄人。
但等宣依的话落下,他还是不自觉地点点头:“知道了。”
两个人喝完了AD钙,又蹲在台阶上玩起了潦草的五子棋。
直到有家长从教学楼出来,齐呈枫才回过身去看:“我们是不是要回家啦?”
宣依沉着头,将手掌贴在未削平的石阶上猛地一滑,鲜血随着掌心缓慢流下。
无人回答,齐呈枫回头,兀地一下被眼前的刺眼的红怔住,伸手握住宣依的手腕:“你干嘛呀!不疼嘛!?”
宣依皱着眉头,自然是疼的,刻意去受伤可比不经意间的疼痛来得真实猛烈,她用另一只手抹了下血,染在齐呈枫的脸颊和手掌,为了显得逼真她反反复复弄了很多次。
虽然最后的结果和她手上的痕迹相比差距了然,但她还是笑着站起身:“哥哥,不要被欺负了。”
说完宣依从兜里拿了张纸擦手,拧着眉头将纸捏在伤口上:“如果他们要告状,你也告。”
看见章文华从教学楼出来的身影,宣依站起身挥了挥那只未划破的手:“我走啦,司机叔叔应该快来了,你不要害怕噢。”
她荡着小步子跑向章文华。
远远的,话被掩埋在喧闹的校园里——“我刚才摔了一跤,没事的。”
小女孩摇摆的马尾辫始终扎得不高不低,会随着迈动的小步子摇摇晃晃。
隔天,齐父齐母也赶了回来。
听说齐呈枫欺负同学的他们在回来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谈话。
齐呈枫不太会撒谎,但楼梯上的宣依正趴在护栏上,正好可以看见她手掌边缘贴着的创可贴,她受的伤好像没什么实际的用,却让那句“哥哥,不要被欺负了”有了记忆的锚点。
齐呈枫吚吚呜呜开口:“我不知道,我连他们名字都不知道,他们一上来就说我用钱跳级,收买老师,说我仗势欺人。”
对比之下,齐呈枫也不知道是他们说的话更恶毒,还是他口中简而言之的内容恶毒。
齐夫人听了这话就闹着要给齐呈枫转学,齐呈枫摇头想要拒绝,但齐夫人做的决定向来是不容反驳的。
手续办理得很快,转去的学校时间安排很不一样,一开始还能偶尔碰见赶公交的宣依,再后来两人的时间错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日子按部就班,齐呈枫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初中的某一节政治课,讲台上老师平静地念着书中的内容——“在男生女生交往的过程中,我们容易把欣赏和向往理解成爱情。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爱情。”
很突然,齐呈枫想起了宣依。
有欣赏吗?有向往吗?
答案都是否认的,甚至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突然地想起过她。
那个晚自习结束,齐呈枫在餐桌上假装漫不经心地打探道:“章阿姨,宣依最近学习还好吗?”
章文华点点头:“挺好的,但是也不知道在学校发生什么了,她也不和我说,每天一回来就做作业,吃了饭就回房间,也不怎么和我说话。”
听完这些齐呈枫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在某天请了个假悄悄去了趟小学,远远看着宣依一个人上体育课,一个人做作业,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去上厕所。
那时齐呈枫只是以为宣依不喜欢和别人一起。
再后来齐呈枫偶尔会从章文华口中得知宣依某天的心情,知道了宣依考去了哪所中学,又打听到了她的中考成绩。
信息断在了他因为高考年龄限制无聊去了青训赛之后。等他从青训赛出来,宣依已经不回齐家了。
原由就连章文华也不知道。
从那天之后,关于宣依的消息就越来越少。
再次与宣依有联络是在2019年刚高考完加入战队后的一局训练赛上,起初他并不知道那是宣依,是在郑晨几次添加未果找到Q.Q后才认出来的。
躺在列表的人从有了一个明确身份后变得交往频繁,也是在宣依偶尔一两句的感叹里拼凑着她最近生活过得如何。
等到去年冬天,她第一次将自己的现实生活用具体的文字告诉他。
而他却只能在聊天框里打着无力的文字。
但这次,
他想,他得陪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