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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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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洗手间镜子里映出拿着牙刷的米秋,眼神郁郁寡欢,两双眼睛就这样在镜面的世界里无声对视,她感觉空气有些浑浊,心口像是滞了团阴霾,上不来也下不去。

成年的人和参天的树,都免不了有伤有疤,先有了伤,后结成疤,结成疤便不痛了。离婚也一样,相对于一生,婚姻是大事,却不是唯一大事。变故,充其量算一场病,终归有痊愈的时候。

米秋跟自己这样说,从昨晚到现在,所有醒着的时候,她都搜肠刮肚找出来些道理和营养来开解自己。

离婚的条件都是米秋定的,丫小丫跟她,房子归她、家庭存款百分之四十归她、各自的车归各自。

米秋打算把房子卖掉,另寻住处,那所房子有最美好的记忆,可也是戳心窝子的刀。她本可以要现金不要房子,但那样顶多算分个利落,不算干净。她也不愿意留给祁伟,那里曾有她对幸福的所有憧憬。

一想到别人在自己曾经憧憬幸福的房子里幸福的生活,倒不见得会刺痛,但会像吞了隔夜的馊粥,连呼吸都泛着酸腐味。

祁伟没有反对,甚至没有更改一个字便签了离婚协议。

工作人员面孔冷冰冰的,眉心还打了结。米秋相信这是办离婚时的标配,应景。办结婚的时候肯定不是这样的冷脸。

她扫了两人一眼,没有什么温度偏又语重心长:“婚姻哪有一帆风顺的?谁家锅底没有灰啊!谁家不是三天两头吵架?谁不是磕磕绊绊过这辈子?谁的婚姻的不是一地鸡毛,关键是夫妻俩懂得打扫,要互相理解互相包容!”

米秋不想听她唠叨,不耐烦的说:“这是工作程序?”

工作人员给她问得一愣,冷笑着说:“看你也不小了,婚姻要用心经营的,不能遇到问题就使小性子,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谁又能保证下一个人就好呢。”

米秋:“不好就再离!”

工作人员年纪大,见多了离婚的男女,看米秋极不耐烦的样子,心里哎一声,准是这女的外面有情况了,这么迫不及待,啧啧啧,现在的人啊。于是正义感爆棚,对米秋冷嘲热讽,无来由地同情起祁伟来。

“哎,可怜的男人。”

米秋根本不在意,她只想利索的办完。但她心里不可避免的起了波澜。

她记得领结婚证的时候,祁伟很认真的写下名字,冲她一笑:“我们是一家人了。”

那时候,他和她脸都红了,象极了伊吾县苇子峡乡六月开始着色的红玫瑰杏子,一点一点的红,一点一点的红,悄悄在青色的果子上晕开。

工作人员像是受到了冒犯,气很是不顺,她动作幅度很大地把堆在窗口上的结婚证、身份证、离婚协议、照片一股脑兜扫过去。然后拿出来两本离婚证,贴上照片。

钢印落下,米秋不由自主握住了手,指甲刺着掌心的肌肤,痛得很清晰。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挤进来,落在那枚大红的印上,红得刺眼,仿若一道禁锢的符,将曾经的爱与恨、悲与喜,统统锁在过去。它们像树叶,夹在岁月的书里发黄干枯,不复当日的颜色和光鲜,也不再惊艳。

那些当时爱如珍宝的事,终成往事,爱与恨破碎归零。

米秋推开民政局的玻璃门走出来,本该是一起下楼,大抵是她刻意要避开祁伟,在后面拖延了好一阵子。

祁伟在楼下等着,看见米秋出来便迎上去,他想着夫妻一场,应该有个拥抱,互道珍重。

米秋低垂眉眼,直接拐了个湾,避开迎上来的祁伟,摘下婚戒,朝脑后抛去,头也不回。

戒指在空中翻转,落在祁伟的脚下,弹起,又落下,然后从排水篦子的空隙落进去,一路磕磕绊绊地滑入了下水道。

祁伟一怔,展开的双臂扬在空中,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远去。

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个挤扁了的烟盒,抽出一根低着头点燃,仰头喷出汹涌烟雾,灰白的烟灰沙沙坠落,过往正在零落。

他的嘴角,莫名的抽动两下。

米秋越走越远,那是个孤独的背影,祁伟想起来,也是这个背影,曾走在富蕴往阿尔泰山的戈壁滩上、草原上、河谷里。

那年有消息传出来,阿尔泰山里遍地都是成坨的狗头金。

外地人、当地无业人员源源不断地涌进深山,做自己的淘金梦,祁伟是其中之一。

米秋从山东来到乌鲁木齐,又从乌鲁木齐到富蕴县,搭上去山里运送矿石的卡车。那天卡车抛锚了,她就一直走,一直走,走戈壁滩、走过草原上、走过河谷。

太阳的光把她的影子拉长、缩短、搓圆、压扁。

她见到祁伟的时候,已经脱力。祈伟发誓,要一辈子爱这个女人。

后来为了女儿丫小丫上学,他们回到乌鲁木齐,过上安定的日子。

米秋的自律近乎偏执。每天早起跑步、吃完早餐后上班,晚上九点半准时上床睡觉。这套生活程式如同精密运转的时钟,多年未曾偏移分毫。

回到乌鲁木齐,祁伟逐渐意识到,两人生活节奏的巨大落差——米秋近乎严苛的自律作息,在他眼中近乎病态,尤其是那雷打不动的晚间九点半就寝时间,让他始终无法适应。随着时间推移,从生活习惯到日常对话,两人分歧渐显,矛盾的裂痕也在悄然蔓延。(乌鲁木齐的九点半相当于地内地七点半)

祁伟的哥祁宏身体一直有问题,后来放弃治疗,也放弃了规划人生,开始周游全国的生活。

曾对祁宏抱有希望的父母转而要求祁伟夫妇必须要二胎,甚至明里暗里要求一旦怀上,合适的时候要做彩超检查,他们要的是孙子。

米秋自然不肯接受,祁伟也断不了父母的念头,加之他本身对自律偏执的米秋有不满,于是,数年来,浅浅的不满变成了缝,那条缝最后裂成了峡谷。缝可以缝缝补补,峡谷怕是愚公也束手无策吧。

祁伟思绪归位。

他知道,那个跟随他从异乡来的女子,被他丢在另一个异乡了。

无论是强颜欢笑,还是刻意逞强,被丢在异乡的米秋一身轻松。

今天的天气像是读懂了心事,蓝盈盈的天空干净得能照见人影,大团大团的白云慢悠悠飘着,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轻轻撩拨鬓发。连阳光都褪去了锋芒,暖融融地裹住全身,处处都透着恰到好处的闲适。

米秋恰似一只脱线的风筝,蓝天是她的方向。她静静站在路边的草坪上,将目光投向澄澈的天空,目光里写满了期待。她微微眯起眼睛,透过如扇的眼睫毛,看到天上流云涌动 。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米秋开车走在五星路上,从东边斜过来的光,被右边的高楼挡住了,偶尔有光从楼与楼的间隙打过来落在她脸上,她举起手来遮挡,暖色的光把指节映得橙红透亮,有光的日子,终归还是美好的。

接上沈姿言,她们去了子恒咖啡,米秋最喜欢这里。

乌鲁木齐咖啡店很多,大多都是快餐店,咖啡的味与麻辣味混在一起,店里都是吧唧吧唧吃饭的声音。

子恒不一样,这里只有咖啡。

咖啡馆在地下一层,店内灯光柔和,温暖的空间里漫着咖啡浓郁醇厚的香气。

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米秋点的美式,沈姿言点的拿铁。

沈姿言偷偷给米秋丢了一块方糖在咖啡里:“太苦,甜一点才美好。”

米秋说:“并不苦。”

苦不苦,唯有自己知道。

她从九岁起,就是祁伟身后的尾巴。时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你对它流逝的感受却是真实的,你也忽略不了存在于无形时间之上的真实事件,二十几年是一道天障,没有人能像走通途一样若无其事地跨过去。

人有时候是善于自欺欺人的,总能在所有经历的事件中拣出几件美好的来麻痹自己。但偏偏米秋不是这样的人,她无法把好与不好切割开来,在她看来,婚姻就像是丫小丫玩的拼图,每一块碎片都得是完美的,一旦有了瑕疵,画面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完整了。

她拿起咖啡勺,轻轻地搅拌,咖啡在杯子里卷起一圈圈细小的漩涡。她静静地凝视着,看着咖啡在杯中打着旋儿,看着旋儿放缓,沉沦。

沈姿言说:“闪离,也好,没有撕逼没有拉锯战!”

咖啡馆的灯光打在米秋紧绷的侧脸上,勾勒出格外清晰的线条。她的下颌微微收紧,贝齿狠狠咬住薄唇。短暂的沉默后,她嘴角生硬地往上一噙,扯出一个带着几分自嘲、又无比决绝的弧度,缓缓地说:“因为他蓄谋已久,因为我决然绝决 。”

米秋昨天就明白了,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祁伟不可能无脑到带个女人在家里乱搞。他这么做,只能说明这是他计划好的,甚至那粒扣岔的纽扣也许都是他刻意为之。昨天就算没有现场,他自己也会留下一些痕迹让她知道的!

他只做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辩解、财产分割无异议、丫小丫监护无异议,不是他要成年人的体面,是他铁了心要走了。

米秋知道,一个人什么都不要了,离开就是他唯一想要的。

真是狠,突然就给你来了个豕突狼奔,大水围城。一记重扣,一招致命。

“那他还写个毛线小作文?”

“可能是给我留一分体面;亦或是虚情假意的把戏;瞧瞧,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这一通操作,可不就成功恶心到我了嘛 。”

米秋有些茫然,轻轻抚着无名指上的戒痕,痕迹很白,像是楚河汉界,生生的横亘在过去与现在之间,触目惊心。

她扭头看向吧台,磨粉机嗡嗡的响着,咖啡粉末像雪花一样轻飘飘的洒下来,旁边的烛火将灭不灭。

沈姿言晃荡着咖啡,眼睛藏在杯子后面:“男人真是个薄情又多情的物种,一边在欢场鱼水,一边小作文写得情深款款。这是跟潘大爷、苏大爷学的?一边搂着新欢你侬我侬,一边痛哭流涕呼天抢地地念着亡妻!”

“我们早有了差异,我终是忽略了,他已迫不及待。”

“妈的,真是够心机!”沈姿言叹气,“你说咱们女人一天飞蛾扑火一样,情啊爱啊的,爱情到底是个什么鬼?”

“辛夷坞的书里写过,爱情这东西就像UFO,讨论的人多,真正见到的人少。所以爱情到底是什么?我曾以为我知道,其实我不知道。”

米秋端起咖啡,小口啜饮着。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沈姿言喝了一大口咖啡,往沙发一靠,双手展开搭在靠背边沿,仰头望着屋顶。

米秋端起柠檬水,轻抿一口:“当务之急,先找房子,尽快搬家,把老房子卖掉!”她微微顿了顿,“之后的事,就看状态了。要是我能很快调整过来,就去找份工作,重新步入正轨;要是状态不佳,就带着丫小丫出去散散心,换个环境,换种心情。”

人这一辈子长得很,总有些时候看不到前路,读书、旅游、大吃大喝,肯定有一桩能消解眼下的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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