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茶几老旧,电视柜更像放置了十年。唯一的新物件是陈峪北屁股底下坐着的一字沙发,这是他上个月买的。
烦,可是他不抽烟,眼睛盯着饮水桶里平静的水面暗潮汹涌,厚底的工装鞋也是怎么看怎么不得劲。
刚才杨纵横邀约他去食堂就餐,陈峪北没应下也没拒绝,只说让他们先去。
他不饿,肚子里有一肚子气。
“喂。”
电话那头,杨纵横声音很大:“陈班,食堂做了排骨我给你留一碗啊!老丈人叫你赶快过来吃了!”
正巧,他还没找到台阶下。
陈峪北漫不经心:“嗯,我先去趟办公室,你们吃,不用管我。”
没见过哪个人不着急赴约但是要跑出门。下楼遇到一班里一个男孩准备骑车回家,陈峪北及时拦住,硬逼人将自己送回了办公室。
装模作样拿了份不需要汇报的文件,陈峪北理了理衣服才若无其事进食堂。下午就餐的人不多,杨纵横那一群人显得特突出。
打饭窗口是自助的,陈峪北刻意探头看了看有没有人,假装自己没找到餐盘,其实是在等杨纵横喊他。
一、二、三……哥的还没叫,该拿个餐盘装了。
六、七。
“陈班!”
呼!
这眼睛长肚脐眼上了,晃这么大半天才看见他,早晚卸了他这小班长!
杨纵横站了起来:“你拿餐盘打碗饭就行,这桌上全是菜,就等你了。”
陈峪北压着声音:“知道了。”
就这从窗口到后方四十来米的距离,陈峪北单手拿着餐盘,屏息收着腰腹,一步一步走得像上T台似的。
走了十米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刻意,于是拿出兜里的手机看一些移不动联不通又信不过需要TD的短信。
“陈班,坐这。”
“嗯。”
直等屁股挨着椅子,他吊着那口气才舍得松下。
林乔月拐了拐身侧的人:“我们车里放伞了吗?”
“没有。”徐风逸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天气:“这太阳待会儿应该不会下雨的,你怕晒?”
她摇头:“不是,可能会打雷。”
杨纵横热心解释:“我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晚上可能会下雨。你们要是回家没带伞的可以找我,我那有两把。”
林乔月冷不丁道:“给你领导拿一把,被雷劈中就不好了。”
“……”
一时鸦雀无声。
没做鱼,但喉咙里都卡了刺。杨纵横忐忑不安的视线落在当事人脸上,对方一脸镇静。
陈峪北:“你还挺关心我。”
?
??
林乔月笑得人畜无害:“我比较热心肠,是人是狗我都关心。”
在骂他是狗。
杨纵横:“是啊是啊!小月一向都是热心肠!”
在坐应该只有陈峪北听出来了,那句可能会打雷也是在骂他,因为林乔月看出他在装,且装逼遭雷劈。
吃完饭回家,是林国深开车,他车瘾犯了,不摸两把方向盘都不行。
后座,林乔月和徐风逸各坐一边发微信。
他问:【那领导和你有仇?】
【嗯。】
徐风逸:【前男友?】
勾唇,他感受到一股幽怨的视线。
林乔月翻了个白眼,刚好被老林从后视镜里看到。
“谁又惹你了?”
徐风逸笑:“我惹的。”
林乔月低头敲字:【嗯,我爸妈不知道,别露馅。】
“诶,林叔,我和你说个事。”
领口忽然一紧,徐风逸被她拽着衣领摔回座位上。
林乔月:“都说了让你别说,你话怎么这么多。”
“我说什么了?”
徐风逸笑:“你也被老家伙收买了?不就是钓了条大鱼吗?有必要藏着掖着不让我亲叔知道?”
林国深:“什么大鱼?”
黑暗中,他手臂被人狠狠掐了下。
徐风逸故意的:“是我爸,他上周在郊区发现一个绝佳钓鱼位,俩小时钓回来十几斤,说千万不能告诉你。”
林国深不爽:“这老东西,我不炸了他的窝。”
年纪一上来,钓到鱼的反应跟亲儿子出生似的。
林乔月:【就你嘴巴快。】
徐风逸:【逗你玩的,我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吗?】
【是。】
回归正题,他又问:【你们俩当初为啥分手来着?】
林乔月:【他准备献身,我不想守寡。】
噢噢噢,这么一说徐风逸可就想起来了。当初她说前男友入了伍要去守边疆,她舍不得,让分手也不分。
结果异地熬三年,还是分了。
徐风逸:【人都活着回来了,还喜欢就追呗,把话说开总比一个人生闷气来得痛快。】
林乔月:【这话也送给你。】
偏头,徐风逸拉链捂嘴。
……
杨纵横果汁喝多了,第三次停在公厕外边,陈峪北失去耐心,拿出手机给林乔月发短信。
【你到底是真恋爱还是骗我的?】
今晚纯白色月牙高挂,夜色敞亮如从前,没合上的半边窗帘泻出点点迷人月光,同林乔月瓷白的小脸交相辉映。
手机震动时,电脑屏幕上暴打渣男的小游戏她又胜了一局,才看了三分之一的医学书早已扔到一边,只有鼠标垫在坚持她当富婆的梦想。
“又赢了!”她声音愉悦:“让我看看是不是该交话费了~”
而后,黑着脸回复。
【你好大一张脸。】这么自作多情。
陈峪北秒回:【我知道你心里有刺,下来,我给你拔干净。】
惊起时脚带到充电线,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电脑发出充电提示,屏幕前已没了人。
窗帘拉开半只眼的缝隙大小,后街并无车辆停靠。
“贱人陈峪北。”又骗她。
才骂完,人又来了消息。
【别急着骂,等红灯,两分钟就到。】
“……”
林乔月恨死这样的感觉了,明明已经分了这么久,他却还是一如既往能准确揣测到她的心思。
等了一分多钟,昏黄路灯下黑色轿车缓缓停下。陈峪北依旧穿着那万年不变的深蓝色工装服,反手带上车门,人影被路灯无限拉长。
知道她还没睡,陈峪北继续骚扰:【下来了吗?】
林乔月当然不可能就这么下去,他说什么就做什么,拿她当软柿子拿捏吗?做梦。
抓着窗帘的手指弯曲,林乔月嘴里小声数落着,眼睛却盯得紧,尤其在男人视线忽然扫过来的一刻,心跳漏了一大牌。
怕了怕了,他上来就完蛋了。
陈峪北是准备上来的,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不文明的兔崽子乱吐口香糖,刚好卡在了他的鞋底缝里,连拉带拽的。
“靠。”
见他不再看这边,林乔月大胆拉开半边窗帘,等着耳边的通话接通。
陈峪北兜里就一张纸,还是杨纵横给他擦嘴用的,弯腰,他接通电话:“喂。”
林乔月:“别上来。”
唇角不自觉勾起,陈峪北将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箱:“下来了?”
“没有。”林乔月不和他浪费时间:“我心底是有根刺,但不是你说拔就能拔的。”
还要看她想不想,她愿不愿意。
陈峪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拔刺不是目的,目的是我更想见你。”
今晚的饭局让陈峪北明白,他太落后了。林乔月的生活是一直在往前走的,原地踏步或是像以前一样温水煮青蛙已经不适合他们了。
喜欢她的人都可以和她说喜欢,他已经不再是男朋友的身份,没有实际付出的喜欢便是虚无、过度、累赘和拒绝。
林乔月:“我不想。”
猜到了。
陈峪北屹立在路灯下:“那道歉听吗?”
她看着人影:“你有多少诚意?”
男人仰头:“下来,我跪着求你原谅。”
道歉没有多少诱惑力,原谅只是她想与不想而已。但是跪下来就不一样了,那是货真价实的征服和仰望,能让她直抵山巅。
林乔月没犹豫:“等着。”
没开灯,林乔月借着手机炽白的光换了条简便的白色裙子。其实她更想换那条红色的,夜晚的视觉效果更佳,说不定他能直接下跪。
偷偷摸摸下楼,她路上还蹭了一把狗头。
路边,陈峪北同犯罪分子搏斗时都没这么紧张过,头顶的灯光和万家灯火像是在为他搭建舞台。刚才陆续过了两三个人,他还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去个没人的地方跪。
转头,林乔月已经出了大门。十六七岁的时候这小姑娘坐在他前面,胆子小又爱玩,自习课偷摸玩手机被他吓到,就会鼓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瞪他。瞪得他魂都没了。
“来了。”
林乔月穿了双方便外出的拖鞋,小腿漏出来那截肌肤雪白。
“可以跪了。”
陈峪北失笑:“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到底谈没谈?”
林乔月抬眼:“谈了。”
他又问:“另一件事呢?”
“还有什么事?”
陈峪北没脸没皮:“我当你三这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算?”
林乔月后悔下来了:“你什么毛病这么喜欢毁人姻缘,跪不跪?不跪别浪费我时间。”
陈峪北的后悔与她只多不少。刚分手那阵他看谁都觉得像她,他也知道自己是渣男,任她怎么求着哭着说不分手都没回头。手机锁在柜子里出任务,半个月后她的未读消息堆积如山。
“跪。”
手腕被人轻轻拽了下,林乔月低头,陈峪北就这么毫无防备跪了下去。
背着灯光,浓密的短发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留下一道侧影。林乔月和以前一样最受不了他装无辜的眼神。可怜、软弱、无助,让人充满掠夺和侵占的欲望。
单膝跪地,陈峪北轻轻晃了晃她的手,一脸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林乔月视线停在他落地的膝盖上:“为了什么道歉?”
“为我过去犯下的错。”
又来了又来了,又用看什么都深情的眼睛看她了。
“嫁给他!”
“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