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宗。
天墉峰。
议事大殿。
殿内布置庄严肃穆,深色宫柱矗立两侧。左右各排着檀木座椅,尽头是一处蟠虺长榻。青铜香炉轻烟缭绕,两只紫雕玉鹤口衔灵芝。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步入殿中,英挺剑眉上凸起一道粗砺的伤疤,目光冷酷,黑衣包裹劲瘦身体。
正是霍渊。
霍渊自从第一次见到金非池后,内心莫名悸动,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渴望每天见到他。
一天不见金非池,霍渊便心里空落落的,不上不下,辗转反侧。
这回,他知晓王广德阻止他与金非池见面,心中又惊又怒。思来想后,还是决定找王广德当面问个究竟。
王广德是琅琊峰主事,统管整个宗门日常政务。霍渊去琅琊峰寻不到王广德的身影,便来天墉峰碰碰运气。
果然,王广德正在议事殿里处理一摞子玉简。
霍渊走上前,直截了当地问道,“德叔,为什么要把金非池囚禁起来,不让他学功法!”
王广德吓得手一哆嗦,玉简哗啦啦掉落在地。待看清来人是霍渊后,他才神色稍整,抬手一挥,将落在地上的玉简都收归桌面,略微局促不安说道,“少主,金非池他资质平庸,我这是保护他……”
“胡说!小池资质并不差,你休想骗我!”霍渊立刻反击道。
王广德眼神躲闪,手足无措地放下手中玉简,推托道,“少主,属下有事,先行告辞。”
“不许走,你必须给我讲明白!”霍渊围着王广德,伸手拦住不让他走。
王广德一脸窘迫,一直躲过来躲过去,被他追问的无可奈何,“少主……”
霍渊据理力争,说道,“小池渴望剑道,您这样打压他,他很痛苦。”
王广德欲言又止,背过身去,长叹一声,“哎。”
霍渊又继续恳求道,“德叔,让小池过来天墉峰跟我住一起可以吗?这样我就不用天天跑那么远找他了。”
王广德立刻拒绝,“不行,少主,你不能见他,你决不可以对他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感情!”
霍渊疑惑问道,“为什么?”
王广德别过脸,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尴尬地不说话。
霍渊绕到王广德面前,追问下去,“为什么不让我接近金非池?德叔,你说啊!”
这时,门外传来一句沉稳声音,“是我下令将金非池囚禁在灵草园的。”
来人是霍天罡,他身穿蓝色法袍,足下乌金铁靴踏入门内,铿然作响。
霍渊疑惑问道,“爹?”
王广德连忙作揖,“宗主!”
霍天罡是凌霄宗的宗主,霍渊是他唯一的儿子。
霍渊天生阳灵根,是千年难得一遇修炼奇才,比常人修炼速度快十倍不止。
凌霄宗建宗五千年以来,唯有霍渊一人,十三岁堪至金丹期,一时风头无两。
可惜,霍渊天生炎阳煞体。
炎阳煞体是一种特殊体质,常遭受经脉暴裂痛苦,而且命数极短,活不过二十岁。
霍渊也正因为炎阳煞体,修炼时经脉爆裂过一回,境界又从金丹期堕回到炼气期。
眼下,霍渊又回到了炼气期十一层。
霍天罡看着儿子,眼底涌动着复杂神色。他沉吟了良久,最终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渊儿十四岁了,有些事也该让他知道了。”
霍渊惊讶问道,“知道什么,你们究竟瞒着我什么?”
霍天罡手里盘着玉核桃,咯吱作响。他转过身,向殿后院落走去,留下一句话,“你俩随我来罢。”
霍天罡在前方走着,王广德与霍渊跟随其后。
三个人左拐右转,穿行两列皆朱红色高柱的长廊,经过嶙峋假山潺潺流水,步入幽静的竹园,最终来到一个偏僻的后院。
然后,霍天罡推开其中角落里的一个厢房木门,一步踏入。
王广德与霍渊紧随其后。
进屋后,霍天罡一挥手,重重关闭所有门窗,设下隔音结界,防止有人偷听。
屋内陈列简陋,除了一列屏风和几排书架等家具外,别无他物。
檀木地板上,摆着一个矮几,两侧各几个蒲团。
三人分别坐在蒲团上,相对而视。
霍天罡沉吟很久,“渊儿……”
他反复欲言又止,实在觉得此事难以启齿,便把话题丢给王广德,
“广德,你来说。”
王广德冷不丁被甩了包袱,面露难色的说道,“我……好吧。”
他思来想去,犹豫再三,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说了实话,“少主,你天生炎阳煞体,每日受经脉灼烧之苦,乃是绝症,若不医治,只怕会爆体而亡,活不过二十岁。世间只有一种方法能够医治,那便是寻一个天生龙髓玉体的人作为炉鼎。龙髓玉体极为罕见,万年难出一具。四年前,我们留下金非池,就是这个原因。”
霍渊惊讶道,“金非池?他原来是……”
王广德道,“没错,金非池正是龙髓玉体。他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炉鼎。”
炉鼎?
还是,专门为我准备的……炉鼎!
霍渊蓦地站起身来,双拳攥紧,如遭雷击,一句话也说不出。
炉鼎,不就是用来做那种事,采补修炼的吗?
这也太羞耻了……
他只感到一阵羞赧,脸红心跳,手心冒汗,头脑混乱不堪,血液加速起来,不知所措。
霍天罡沉声道,“渊儿,你先坐下,把话听完。”
霍渊一向敬畏父亲,慢慢的坐下。他低着头,满脸通红不言不语,显然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只觉脑袋一阵阵发麻,仿佛要炸裂开来。
王广德又说,“宗主已封印他龙髓,如此一来,不会被别人发现他的特殊体质。我每隔几个月,便去封他穴位修为。”
霍渊紧皱眉头,问道,“小池被你们囚禁已经很悲惨了,你们为何还要封他修为?”
王广德说道:“因为将来你与金非池双修治疗炎阳煞体,需连续日夜行房九九八十一天,届时金非池便会神智丧失,修为俱散,成为废人。他若修为过高,一旦发觉不对,私下逃跑,只怕再难控制。”
连续行房九九八十一天……
这得需要多猛的体力啊。
不,重点不是这个,是金非池会成为一个痴傻无知的废人。
不,决不能伤害他……
想到这里,霍渊不禁双手捂住脸庞,皱起眉头,紧闭双眼,太阳穴突突地跳跃。
良久后,他缓缓放下手,双拳攥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颤声说道,“所以,你们才将金非池囚禁在灵草园,封他修为。”
王广德点点头,“没错,眼下金非池尚且年幼,只怕受不住。再过几年,等他壮一些了,我便将他送去,供你双修……”
“别说了!”霍渊猛地一锤桌子,厉声喝道。
他内心只感到一阵愤怒,大声责问,“为了我,你们竟要把小池害成一个废人,你们,你们还是人吗!”
王广德道,“少主,请息怒,事关您的性命,我们也是无奈之举。”
霍渊道,“可这对于小池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王广德道,“少主,大事为重,还望你以后莫要再教他功法了。”
霍渊拳头攥紧,额间冷汗涔涔,脸色阴晴不定。
如果继续教金非池功法,金非池一旦功成,哪天万一逃离凌霄宗,自己下场只有暴体而亡,死路一条。
可若囚禁压迫金非池,拿他行功,金非池将来若知道真相,一定会恨死自己。
霍渊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道义与性命,该如何抉择,他心中万分折磨痛苦。
看到儿子纠结不已,霍天罡心下烦闷,厉喝,“渊儿,听话!”
霍渊抬头,一脸恳求之色,“爹……”
霍天罡猛地拍着案台,“我每年花费数百万灵石,为你延缓经脉爆体之痛,不都是为了你。”
霍渊低头沉默不语。
霍天罡道,“不说了,等金非池大一点了,你就立刻办了他。”
“爹!”霍渊立刻喊道,“我绝不同意!”
霍天罡道,“渊儿,你是千年来唯一的单阳灵根,凌霄宗未来全仰仗你,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是兴盛全宗的唯一希望,不要意气用事。”
王广德也苦苦相劝,“少主,三思啊。”
霍渊一股愤懑憋在心头,胸膛起伏着,“我决不容许你们伤害小池!”
霍天罡指着他,“你……畜牲!一点道理也不懂,我跟你德叔费了多大心思,好不容易……”
霍渊最后一声大喊,“谁敢再提此事,我便与谁拼命!”
说罢,他猛的站起身,头也不回夺门而出。
留下霍天罡与王广德在屋里,面面相觑,无奈地各自叹了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