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那辆加长轿车又停在剧组拍摄地旁的小广场里。
邝什酩换了一身休闲风打扮,翘着二郎腿坐在现搭的帐篷里,看着中插广告的现场拍摄,身后跟了两个人,一个戴白手套的司机,一个拿公文包的助理。
他端着一杯冰美式,悠闲地嘬着吸管,眼神飘忽不定,在剧组工作人员中瞟来瞟去,巡睃左右。
忽然瞠目,提过助理手中的纸杯托,款款走向人群。
陈萧跟方京梦刚拍完一条,跟着服装去场地后面换下一个场景的衣服,邝什酩逮着空,凑到场景前面强刷存在感。
先是跟制片主任说些场面话,商业互捧两轮,又过去和吴导搭几句,话不投机没关系,又不是来拉项目的,他可是盛邝传媒的邝总,明面上观摩,实际专门来监工的。
刷完脸,假模假式绕了一周,继续吸着他的冰美式,名正言顺转到导演助理这边,寻求新的关注。
“淑晨,咖啡,特意给你买的。”语调愉悦得好像失忆了一般。
唐淑晨正跟场工师傅说事,一手对讲机,一手剧本,瞄都没瞄,根本没空理他。
邝什酩完全未受影响,还是一脸微笑,“淑晨,歇会儿吧,喝完咖啡再忙。”
唐淑晨刻意忽视,他故意不懂眼色,追着她不停讲话。
“哎呀,淑晨,听我的,不差这一会儿!”
爹味十足的苍蝇一般,喋喋不休,搞得周围同事都停下手里工作好奇地打量过来。
唐淑晨被他缠烦了,更觉得丢人,对讲机往肩膀上一别,接了他手里外带咖啡,一路走到休息区,随手撂在塑料桌子上,褐色液体随着砰地溅出来,洒了一圈。
她要快刀斩乱麻。
“邝总大老远来送它,非常感谢,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这活儿确实挺多的,真没空喝这玩意儿,要不你跟这休息一会儿,那边挺晒的,也不是你这大人物该待的地方。”
话毕,唐淑晨转头就走。
邝什酩故技重施,一把拉住她外套袖管,振振有词道:“淑晨,别总急着去干活,死打工是没有前途的。”
唐淑晨一听这话,回过头来,直接甩开他。
见她冷了脸,邝什酩笑了笑,说:“你别多想,我没有看低你的意思,这不我昨天给你打电话嘛,打好几次总是忙音,给你发微信,你也没回,工作都忙成这样了,这么辛苦,你不考虑换一个?”
“哈,”真当自己青天大老爷了,唐淑晨被他气笑,“以邝总高见,换哪个呢?”
“呐,你喊我这么多声邝总,凭咱俩关系,我肯定要照顾你的。”故作神秘一顿,“来我公司,给我当助理。”
他底气十足,手插裤袋,凑近唐淑晨,眼中那抹得意又浮现出来,“别的不敢保证,肯定比你现在钱多、事儿少。”
……
这人要是飘了,真的什么话都好意思往外说啊。
看他那志在必得的神情,唐淑晨一面觉得自己当年交友不慎,事到如今晦气得很,一面又不禁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邝总抬爱了,恕我能力有限,只会死打工,您慢走,不送了。”
唐淑晨一步未走完,又被邝什酩用力拉住,卷在手中的剧本甩落在地被他无端踩了几脚。
太过分了!
她怒急,使劲推搡他一下,邝什酩也不甘示弱,就是不放。
拉扯之际,唐淑晨眼前出现一双有力手臂,将她从无赖的纠缠中霎时解脱出来,送到一边。
“唐淑晨,我剧本丢了,你给我找一本去。”
王众抬起青筋凸起的手臂,松了松衬衫领子,一脸不悦,叉着腰看她。
唐淑晨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剧本,抖了抖尘土,封面上两个皮鞋脚印一清二楚。
王众一把抽过来,瞪了邝什酩一眼,挑开封皮翻了翻,“这么脏我怎么看啊?给我找本新的。”
“你谁啊,怎么说话呢?”
邝什酩刚才被人反向掰了关节,疼得他大脑短路,才缓过来,立马摆出一副领导姿态训斥,发泄心中怒火。
待王众转身,邝什酩看见他脸,火气大增。
“怎么又是你?这有你事儿吗?你叫什么?男几啊?哪个公司的?想不想混了?”
做张做势的挑衅声不绝如缕……
王众会听他鬼叫?
推了推唐淑晨,说:“快去给我找个剧本,等会开拍了。”
唐淑晨当然知道王众是来解围,尽在不言中地看他一眼。
见唐淑晨走开,王众转头一脸不屑,瞪着还在身后鬼叫的邝什酩。
高大身形压过去,低沉开口:“王众,天王老子的王,众目睽睽的众,星耀传媒签约演员,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混不下去?”
雄性对峙中,弱者必然虚张声势,但也因心虚强撑,见缝必溜,逮着机会就会想法逃走。
手机铃响,正是某人的救赎,外强中干的邝什酩临了不忘起个商务范儿,接了电话,撂下一句毫无实际内容的“你等着”,走到外面去了。
陈萧换好衣服和女三拍完一个镜头,回来演员休息区喝水,就见王众一脸不爽,盯着远处西装革履硬拗潇洒总裁人设的邝什酩。
一年不见,挖矿的竟然走了这种路线。
确实,挺招人烦。
陈萧心想,姓王这哥们还挺有修养,换了是他,只会比王众更挂脸。
上次挖矿的纠缠唐淑晨,要不是这哥们插手,就邝什酩那损色,他高低得挥两拳,给挖矿的长长记性。
接下来几周的片场,邝什酩很少再出现。
不知道是那个狐假虎威的狗屁差出完了,真忙,还是忌惮组里的克星。
每次邝什酩一来,王众就紧迫盯人,反正男六戏份本来也不多,一天就那么几场,等的时间居多,闲着也是闲着。
因为都讨厌那个挖矿的吧,陈萧挺喜欢王众的,时不时给他带一些补品特饮,他也乐于尝试,一来一往,互相交流养生经验,时间一长,两人熟络起来,收工之后总约着去健身房一块锻炼。
王众身高跟陈萧差不多,虽然实际数据上没陈萧高,但一身腱子肉,体能比他强太多。
跟健身房撸铁喝蛋白粉催出来那种肌肉还不是一回事,王众全身实打实精壮肌肉,线条纤长,目测不是搞过体育,当过兵,就是长年练过武术,真正练家子的身段。
这一对比,陈萧简直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文弱书生牌电线杆。
可能男的都对肌肉有某种程度的向往,加之日常工作环境到处都是扇面肩、巧克力腹肌配人鱼线的猛男帅哥,灯光组和录音组那种需要体力支撑的工种就不用说了,连制片组都是人均一对石头般的大胸肌。
氛围已经烘托到这儿了,就算陈萧再懒,也得琢磨琢磨练练身段了。
所以,拜托着王众监督自己,拍戏空闲多练他,千万别手下留情。
某天下午,王众拍完他当天最后一场戏,过来休息区,如约跟陈萧提个醒。
“陈哥,晚上三百个卷腹走起,健身房等你,不见不散。”
伏天热得头晕,空气还潮闷,陈萧握个小电扇紧着往厚重戏服里吹风,朝着往外走的王众一边点头,一边比大拇指,打了鸡血似地说:“必须走起!”
唐淑晨夹着剧本过来,叫陈萧过去走戏,听见他俩对话,跟陈萧嘀咕了一句。
“他怎么管你叫哥,管我就唐淑晨唐淑晨的?”
陈萧吹着风扇站起来,没等开口,身后传过来一句。
“比我高的,我都叫哥。”
两人同时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众又回来了。
他拎起地上的背包,拍了拍灰,看着唐淑晨道:“你不是说叫你什么都行,就一个称呼么,变卦了?”
语气跟网上爱抬杠的小学生一模一样。
陈萧在边上偷乐,镜头前的内娱活人不常见,镜头后的,更稀有。
除了职务和资历比唐淑晨高的,现在剧里已经没人喊她名字了,不是“妹姐”就是“某某老师”,听多了很烦人的。
王众把背包往肩上一甩,歪了点头看着唐淑晨,要笑不笑地说:“你要非得让我叫你声姐,我随时可以,你想听吗?”
这问的,怎么回答都嫌油腻,摆明了是送命题。
唐淑晨扁扁嘴,闪人了。
陈萧关了小风扇扔椅子里,咧着嘴朝王众扬了扬下巴,转身追上前面走出一段距离的唐淑晨。
“这哥们有意思吧。”
陈萧跑快几步,走到唐淑晨前面,利用身高优势给她遮太阳光。
唐淑晨回头看了一眼,确认王众真走了,才转回来跟陈萧说:“他人是不错,心地好,乐于助人,就是脾气貌似不太好,而且吧,他这个人的节奏,有点奇怪。”
陈萧噗嗤一笑,“哎,小姐,你的节奏也不是一般人啊,你以为你就很正常吗?还说别人,我看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哼,那你别问我。”
唐淑晨白了陈萧一眼,加快脚步走进阳光里,懒得再理他。
因为多了陈萧的这层关系,最近,王众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唐淑晨的日常里。
以前拍戏的时候只是简单打个照面,现在,三个人时不时的一块吃起了饭,逛起了超市,还经常进行线上交流,没事就发几条微信。
熟悉之后,唐淑晨才发现,看起来冷漠、锋利又不好惹的王众,其实并不是什么冷峻都市男子,他属于阳光开朗大男孩那挂的,而且还是个笑点超级低的冷笑话爱好者。
他甚至拉了一个三人的群,取名【纳凉特逗】,专门跟他“陈哥”和“唐淑晨”分享最新到货的冷笑话。
王众:为什么现在自动挡汽车没有离合了呢?
陈萧:人懒才发明的自动挡啊
王众:因为人有悲欢离合。
三叔:-_-|||
王众:许仙给白娘子买了一顶帽子,白娘子戴上就不能动了,为什么?
陈萧:法海使坏
王众:因为那是一顶鸭舌帽(压蛇帽)
陈萧:害
三叔:+_+
王众:孙悟空找不到金箍棒了,他问土地公:“你知道我的金箍棒在哪吗?”
陈萧:然后呢
王众:土地公回答:“它棒啊,它就棒在特别适合你的发型。”
三叔:-_-#
王众:霍元甲减肥之后变成了啥?
陈萧:瘦霍元甲?
王众:售货员甲
陈萧:哈哈哈哈哈,绝
三叔:┗( T﹏T )┛
王众:一朵花为什么好笑?
陈萧:因为看它笑的人是精神病
三叔:因为它有梗?
王众:哈哈哈[赞]
王众:刽子手在距离刑场一百米的时候对死刑犯说:
陈萧:刀下留人
王众:注意审题啊哥,是刽子手
陈萧:哦
陈萧:我刀呢?
王众:“前方还有100米掉头。”
三叔:=_=
三叔:@王众你够了!
……
漫长又难熬的伏天,就在王众密集的冷笑话中平安度过,秋老虎的燥热气焰,也是托了“纳凉特逗”群主的洪福,被灭得彻彻底底,没有一人中暑。
九月。
傍晚收工后,唐淑晨难得有闲,下单了进组之后的第一杯热奶茶。
洗了三双袜子的工夫,外卖已经到楼下了。
她趿拉着拖鞋下楼,到酒店门前一看,送餐的电动车停了好几排,各种颜色应有尽有。
听说隔壁组终于炸完鬼子了,今天也收工早,所以才堵了这么多外卖小哥,全都火急火燎,打完一个电话,又接一个电话,比楼上住的那些流量明星的经纪人电话都多。
唐淑晨拎着奶茶晃荡进酒店大厅,就见一拨晒得黢黑的人从电梯里出来,后面跟了个特显眼的白皮白T大男孩。
“王众,”唐淑晨喊他一声,马上传授经验,“外边人可多了,取外卖得靠吼。”
王众看她一眼,握着手机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又回头叫住她。
“唐淑晨,先别上去,你等我一会儿。”
干嘛?
顺着他背影往外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