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唔……”
压抑着疼痛的闷哼声在耳边响起,陆执感觉脑袋下面是软的。
他睁眼,愣住了,好近。
江雁微趴在他身上,气息整个萦绕在鼻尖,清新又好闻,还带着点冷意,让人不由联想到新雪压枝头。
江雁微起身,皱眉,情绪很淡,“头挪一挪。”
陆执这才反应过来,脑后是江雁微的手。
他“哦”了一声,双手撑着地面,抬起上半身,给江雁微抽手的空间。
江雁微的手刚被陆执压着,不能完全直起身,是俯身在陆执上方的姿势,陆执这一起身,两人的距离立即重新拉近。
这一次是面对面的近。
陆执能感觉到江雁微的吐息温热的落在他下巴上,目光不由自主来到江雁微的唇上。
江雁微的嘴唇色淡但丰润,看起来很软。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窜出江雁微叼着吸管的画面,吸管能轻易在他的唇上压出凹痕。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么软,陆执无意识地缓缓贴近。
空气很热。
陆执距离贴上江雁微只有三厘米的时候,江雁微站起来了。
眼前全是腿的陆执:“……”
捶地。
靠,我刚刚在干嘛!
江雁微好像没有发现异常,问他:“能起来吗?”
他这么一问,陆执像是灵魂归位,立即忘甩掉奇怪的想法,焦急地问:“你的手怎么样?痛不痛?受伤了没?”
他记得刚刚脑袋往后磕的力道挺大的。
奇怪,他今晚怎么总在问江雁微伤了没,痛不痛,江雁微好像是很容易受伤的类型。
江雁微感受到他的担忧与急切,刚刚危险来临的瞬间,陆执第一反应是保护他,或许不管是谁陆执都会这么做,但江雁微依旧心情很好。
他伸手给陆执看,“没事。”
陆执没有一听没事就不管,他握住江雁微的指尖,“我看看。”
江雁微的手有点特别,手指很长,指腹有厚茧,手背的皮肤却很细腻,此时红了一片,在雪白的底色上,有点触目惊心。
但神奇的是,没破皮。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要么对方力量大手稳在掉落的瞬间承受住冲击的力道,手纹丝不动,所以只是砸红了,要么就是巧合。
江雁微连腹肌都没有,肯定是巧合。
江雁微:“看好了?”
比起他的手,他现在更担心陆执的情况,摔下来的时候,陆执垫在下面,硬生生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冲击,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陆执点点头,江雁微正想问他情况怎么样,嘴张了张,又闭上。
只见,陆执忽然凑近他的手背,朝上面呼了一下。
刚一吹完,陆执就呆住了,我靠,我脑子抽了吧,玩什么呼呼,江雁微又不是小孩子。
但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个情况,在学校,他相处的都是哥们,大家一样糙,就算有女生凑过来,磕了碰了,他哥们早就上去献殷勤了,他也没怎么留意过。
陆执感觉自己头顶在冒烟,不敢抬头,太尴尬了。
等了一会儿江雁微没反应,陆执心里艹了声,他怎么不说话,留我独自尴尬吗?
陆执眼睛一闭,干脆破罐破摔,“咳,红了这么大片,肯定很痛,我给你吹一吹,说不定有镇痛的功效。”
陆执说完,又呼了一口,心里转念想,江雁微手上那么多茧,以前肯定过得不怎么好,现在又是为了保护我的脑袋磕成这样,我得多照顾照顾他,这么一想,尴尬劲就过去了大半。
陆执的气息很炙热,呼在手背上有点烫,江雁微心想。
江雁微盯着陆执黑发支棱的发顶,闭了闭眼睛,然后快速抽手,“不用,我没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好吧,江雁微好像不需要我照顾。
江雁微揭过这茬,陆执尴尬劲立即消失,他快速爬起来,又是一枚活力满满大男孩:“我没事,我这皮糙肉厚的,就这么三四级台阶的高度,完全没问题。”
他晃动手脚,准备给江雁微来一套伸展运动以示证明。
见陆执真的没事,江雁微放心了一些,手机落在一边,灯光朝上扩散,江雁微捡起手机,“别折腾了,你的手机好像摔坏了,我赔你一部。”
陆执接过手机,屏幕摔了个粉碎,手电筒还倔强地发着光,他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嘴上大度地说:“不用你赔,我早就想换新手机了,摔了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江雁微:“真的?”
陆执心想当然是假的,我刚换的橘子牌最新款,熬夜守着直播间抢下来的!
但大约是今晚的相处,陆执下意识的把江雁微划分到需要保护照顾的类型里面,不想让他麻烦。
“真的,我的宝贝新手机早在购物车里等着我了!”
宝贝吗?他刚才好像也这样叫过我,这两个字对陆执来说似乎没什么特殊含义,大约他在国外都是这么喊人的。
江雁微若有所思,眸底情绪淡了下去。
他没再说什么,脱下外衣系在腰间。
这个造型顷刻间打破模式化的商业精英刻板形象,江雁微身材比例好,腰线高,外衣这么一系立即显得时尚许多,有种长腿逆天的既视感,很帅,但一想到他这么做的原因,陆执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江雁微:“……”
他冷飕飕说:“笑一声,你下半年的零花钱就没了。”
陆执笑容顿时石化,今晚的患难与共好像都喂了狗。
卧槽,姓江的好狠!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靠近郊区的马路车流渐渐减少。
江雁微驱车慢行,世界在他眼中抽离了暖色调,一切喧嚣与人气都如老旧的油画般褪色、暗淡,最终只剩扭曲交错的线条被黑暗吞噬。
他叼着烟,带着耳机,火星在灰暗间明灭,一切都习以为常,又有点不一样,髋骨和手背似乎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
那温度顺着肌理蔓延全身,让身体没像平时那么冷。
离开闹市区,城市的灯火褪去,只有常年无人打理的暗淡路灯顽强矗立,身后嘈杂的鸣笛与人声也渐渐淡去。
好在今天这段路上的车流少了许多,江雁微将车灯开到最大,集中精神,事物的轮廓重新回到视野,让他顺利将车停进小区的停车场。
小区是二十多年的老小区,已经蒙上一层淡淡的灰,家家户户亮着灯,倒是比停电的公司好走许多。
江雁微回到家中,暖澄澄的昏黄灯光充斥房间,不大却整洁的公寓意外地温馨。
他脱了鞋,扯松领口,朝浴室走去。
江雁微一般习惯到家后先解决晚餐,再运动半小时,然后才是洗澡。
但自从认识陆执后,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成了洗澡,先是溅到污水后是撸烤串一身味,今天更是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自从当上总裁后,江雁微很久没有犯过的洁癖频繁冒头。
进了浴室,江雁微脱掉衣服,一顿,然后走到镜子前,这具身体修长,清瘦,线条漂亮,但不会长肌肉,哪怕他已经保持了高强度的锻炼,平时看一眼也只会让他感到厌恶。
但今天,不一样。
髋骨处的皮肤已经在朝青紫发展,其实不痛,他晚上看不清,磕磕绊绊的情况很多,早就习惯了,又是留痕体质,只是看着严重。
江雁微抬手碰了碰,轻轻“嘶”了一声,眼里起雾,看起来好像真的痛到了。
他轻笑,陆执看到又要急了吧。
这样好像也不错。
略过浴缸,打开花洒,利落的水帘劈头盖脸砸下来,顺着漂亮的身体哗啦流淌。
十几分钟后,江雁微冲干净泡沫,披上浴袍又回到镜子前,镜子因为热气蒙上一层雾,随意擦出一小块勉强能照人。
他打量了一眼,抬手揭下已经湿透了的创口贴,从柜子里找出新的贴上。
浴室门外忽然响起熟悉的乐声,江雁微抽了条毛巾擦着湿发走出浴室间。
手机已经在车里充了电,被他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江雁微接起电话,认真倾听,时不时低低“嗯”一声,直到对面说了什么,他忽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好,明天就过去。”
等电话挂断,江雁微神色虽没太大变化,但周身莫名静了。
心情急转直下,他推开一个房间,靠坐到飘窗上,透过窗户望着外边陈旧空乏的夜景,又点了支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烟燃尽,他重新戴上耳机,从桌上抽了草稿本垫在膝盖上,浴袍随着他曲膝滑开露出匀称的长腿,钢笔笔尖时不时在纸面上滑出几笔,发出沙沙的响声,随即又被重重划去,最后沦为一张废纸被揉成一团凌空落进墙角的垃圾桶,结束了一张纸的命运。
如此循环往复,垃圾桶不断收容纸团,直到手机再度响起,江雁微低头一看,是董事长的电话。
“雁微,陆执这两天表现怎么样?”
“挺好。”
“你别给他打掩护……”
江雁微无声轻笑:“陆执很好。”
董事长陆钧仁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说话随和,江雁微捡着好话说了几句,对方听了显然心情大好,让江雁微有空去家里坐坐吃顿饭。
挂了电话,江雁微不由回忆起刚得到救助的那年,他一无所有,被陆家接收照顾,陆家夫妻对他很好,他也经常从他们嘴里听说陆家那个顽皮的少爷,江雁微渐渐就明白,那些好其实不属于他。
一开始他是嫉妒的,陆执的家庭太幸福了。
这样的情绪很丑恶,他知道,也不喜欢,所以他离开了陆家。
但董事长夫妻确实是很和善的长辈,他仍旧接受了董事长的帮助,也尽力发展好蓝韵作为回报。
情益两清。
但夫人是个感性的人,她会关心他,会照顾他,聊天的时候会说起远在国外的儿子,眼底满是思念。
渐渐的江雁微心底勾勒出一个轮廓。
一个热情开朗的男孩,有着桀骜的性格,惹是生非的劲头,热衷于极限运动,有着很强的胜负欲,会和朋友打打闹闹,会气得长辈青筋直跳。
一个活在阳光下的男孩。
嫉妒如同毒液腐蚀心脏。
真正见到陆执本人的那天,江雁微直面了内心的丑恶,他嫉妒陆执强健的体格,嫉妒他毫无阴霾的笑容,嫉妒他能拥有那么多爱,嫉妒到最后,内心是深切的渴望。
江雁微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来是一个这么阴暗的人,又毒又贪。
如果陆家夫妇知道他是这种人,想来也不敢把他放在陆执身边吧。
但他一开始是选择疏远避让的,是陆执……自己撞上来。
一次又一次。
脑海闪过傍晚的事情,江雁微碰了碰髋骨处,又摸了摸手背,心情又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陆执回到住处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但他出了一身汗,浑身不爽,懒得多想,直奔浴室而去。
衣服一脱,他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一圈,吹了声愉快的口哨,夸道:“小伙子,帅的很!”
转身,余光瞄到背部有点泛红。
是抱着江雁微摔下楼梯时砸的,不严重,很快会退去。
但想到江雁微,陆执就觉得很神奇,明明一开始印象很不好来着。
高高在上的总裁,看他的目光很冷淡,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第一眼,陆执心里就火了,碍着爸妈的面子他忍了,也没忍全,还是忍不住挑衅了几句。
江雁微的反应很平淡,相处一阵,江雁微在他心里的印象就变成了冷漠、寡淡的工作狂,不论他怎么出招,江雁微都会平静的接受,像个包容孩子的大人,陆执觉得没意思。
索性,当时又闹了出私生子的乌龙,干脆就和解了,以后相安无事,等老陆觉得他安分下来,放开他的经济大权,他就离开蓝韵,估计之后也不怎么会见到江雁微了。
但今晚的意外,他竟然窥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江雁微,伤了痛了,会眼睛湿湿的向他求助,急了恼了会跟他打闹,明明看不见,愣是死要面子不承认。
这样的人人前竟然是冷漠无趣的总裁形象,这感觉就像揭开塑料盒发现里面装的是甜美的蛋糕,掀了层硬邦邦的套娃壳子里面藏着一只会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