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您这是自己去了人间?”几日不见的落尘终于将养的好些,看着缓缓而来的焱,慌忙不已。
“嗯。”焱的语气带着愉悦的情绪。
“都怪落尘疏忽,竟让您独自前去,君上可有受伤?璃殊姑娘呢?人间不便使用法术,那么多长阶您都是怎么走的?可有遭人为难?可摔着了?”落尘满是担忧,定睛一看:“君上这是,喜欢上人间的吃食了?呀!这掌心是给烫出泡来了?您卸了法力去的?”
焱其实觉得,此刻的落尘,有些聒噪。要向他解释,要耗费太多口舌。
若是素日,他定是不理会径自回到浮云之境。
可是近日,他开始觉得,自己对身边人,似乎是太冷情了些。
毕竟,小红花便从不会干晾着她身边之人。
于是,焱思索半晌,道:“嗯。”
而后,在落尘的傻眼中,悠悠回到了浮云之境中。
焱终于得以放下手中的长寿面。他终日体凉,捧着碗时只觉得暖手,并未察觉异常,直到放下后,才依稀感受到一丝疼痛。
凡间之时他确实卸了法力,毕竟他随手一挥都可能散出些法力伤及凡人。他合掌摩挲,许是撒出了些汤汁,烫出了几个小泡来。
焱皱皱眉——他既受了外伤,近日便必有灾厄,幸而只是小伤,应当不会引出大灾。
焱闭目感受着神铃之音的所在。
……
璃殊觉得自己真的很聪明。
要说仙界哪里无人,那必定是那日太子爷口中的东海了,既是墓海,除了外边的守卫,又怎会有旁的生灵?
太子爷曾经将自己的令牌交给了焱。
而焱从来也不会把这令牌当回事。
所以她,厚颜无耻地偷了。
璃殊茫然向前走去,在墓海之前,也是一片墓地,只是仙门皇族葬墓海,英烈葬沿海。
兴许是因为荒无人烟,只有望不尽的墓碑,使得这条路走起来,分外悲凉沉重。
“诸位仙门英灵在上,小妖无意冒犯,实乃不想伤及旁人,权宜为之,抱歉抱歉。”璃殊合掌一路低语着,最终走到了东海入口。
仙门一直是亮堂堂的,可唯有东海这处,其上不似他处有遍布的闪耀星辰,璃殊抬头看那一片灰暗,再低头看看漫过自己的海水:怪哉,反而是这海水要闪亮些。
“来者何人?”守卫问道。
璃殊知道自己法力不济,但好在她手还算巧,此刻她正戴着自己做的最精致的假面,装扮好,拿出朝凤的令牌,用粗旷的男声道:“太子殿下近日惊梦不断,疑是故人入梦所致,故而派我来洒扫墓海,以慰亡灵。”
“洒扫墓海,就你一人?”
“太子不愿旁人知晓他为梦所扰之事,亦不愿为这样的小事惊动太多人,故而只派了我一人前来。因只派我一人前来,故而须得一日后方得出。”璃殊有模有样地行礼道。
守卫面面相觑:难道是太子爷做过什么亏心事?罢了,不过是衣冠冢,能出什么大事?
于是,俩守卫就这么被糊弄好了。
幸好只有两人,若是像奈何桥上那么多守卫,她这粗劣的谎言可不一定能骗过所有人。
直到璃殊下入海中,才发现,原来仙门皇族的墓碑,便是一颗颗闪烁的星石。怪不得这东海之水这般闪耀。
“冒犯了冒犯了……”璃殊一路虔诚地致歉,直到路过大片的星石后,豁然出现一片清澈深邃的潭水,在潭水之后,高不见顶的壁石。壁石之上赫然飞舞着几个大字——惘心潭
仙门四海真是神奇,在深海之底,海水之中却还有不溶于海水的潭水。
璃殊将腿深入潭中。与这周边透出的冰冷不同,这潭水颇为温暖。
璃殊将双腿没入潭中,等到她将身体都泡入潭中后,才后怕起来:这里不会有像青什潭那蛇一样的生灵吧?
幸而半晌过去,潭水仍然是一片平静。
忽而,璃殊的身体颤动着,她知道,她的生辰到了。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捂着胀痛的双眼,痛苦地哀嚎。
潭水似是收到她情绪的鼓动,愈发滚烫起来,剧烈地冒着气泡。
待到潭水渐渐平静,璃殊缓缓放下了双手。
她勾起唇角,缓缓睁开眼,清澈如镜的潭水倒映着一对,腥红的瞳孔。
“杀!杀!来啊!怎么无人敢上前来?”
她满心的杀意,四处张望,卻空无一人,她恨得拍打着寂静的潭水,愤恨地大喊:“孬种!懦夫!哈哈哈哈……本王的王座,也是你们能觊觎的?”
“小红花?”
“谁?”璃殊警觉地转过身,瞳色变得更红。
“快,快上前来……”璃殊想要脱离潭中,却被漩涡紧紧困住,只得将来人引来。
焱皱眉道:“怎么进了惘心潭?”
焱用脚探索着前路,将素舆推近潭边,伸出手道:“上来。”
璃殊看着那修长的手,舔了舔唇,一把将他拽入。
焱并没有想到她会用如此大的气力,于是连人带车摔入了潭中。
焱看着她腥红的眼瞳,又端详着她精细的假面,问道:“怎么了小红花?”
没等到她的回答,焱的脖颈便被璃殊死死地掐住。
“去死!死!死!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夺本王的天下?”
璃殊瞪着她的桃花眼,轻蔑一笑:“是我的,天下,王座,谁也别想拿走……”
焱被掐得重了,苍白的脸上开始涨红,额侧隐约可见青筋。
无可奈何之下,焱不得不出手,用蛮力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强行扯开。
她的力量终究不如他,她被迫转身背对着他,手被他擒在身后。
“咳咳……”焱忍不住咳嗽,喘了好一会儿,叹气道:“你是谁?”
“东虞国誓死不降……”璃殊大喊着,而后,焱感受到,她明显松懈了下来。
“小红花?”
璃殊闻言,顶着张粗旷的男子脸庞,柔声道:“爹爹。”
“…啊?”
“囡囡做错了什么?爹爹为何要将囡囡卖了?为何要绑着囡囡?呜呜呜呜呜这里好黑,这里好黑啊爹爹……”璃殊豆大的泪珠一串串从那红瞳中掉落。
焱疑惑地松开手,璃殊一下转过身,紧紧地抱着他。
焱一下摊开手,任她抱着,不清明的灵台尚在努力厘清这一切。
小红花说过一日便回来,是不是这样的症状,她早已知晓?
这便是她说的“发狂”?
焱拉开她,弯下腰,将她的假面揭下,与她对视:“小红花,本君是谁?”
那双含泪的双眼看着他,忽而再次布满杀意:“爹爹,小红花是谁……”
话落,璃殊便扯过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在那瞬间,焱其实反应了过来。
保全身体不受伤的本能在那瞬间被他抑制住。
如今他那,能轻易将来人打飞的掌,已经舍不得落在她的身上。
璃殊舔舐着唇间的腥甜,摸了摸自己的额,站直了身子,双眼已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她抬头看去。
“焱?”
焱闻言,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璃殊卻茫然的很。
她迷迷糊糊推开他:“你怎么在这?”
话落,她拉过他的手掌:“对不住啊,伤了你。”
焱的血很快就自行止住了。
璃殊看着上面的咬痕,心生愧疚,又看着他的掌心问道:“怎么还咬出泡来了?”
“不重要。怎么回事,小红花?”焱俯下身,皱眉问道。
璃殊放下他的手,挠挠头:“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阴气极盛,逝去的亡灵未散的执念在每年的今日最盛。这些执念会在今日化于忘川水中。我自忘川中生,忘川之水亦是我肉身的一部分,故而有些未尽的执念也会找上我来。”
话及此处,璃殊厌恶地撇撇嘴:“我并不介意帮他们解恨,可是这一日我什么也记不住,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更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误伤旁人,就像方才这样。”
她摇摇头:“我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故而每年七月十五,是我最讨厌的日子!”
接着,她叹口气道:“这种时候,我真的会恍惚,我到底是谁。”
“小红花。”焱的手轻轻贴在她的脸上,手指勾了勾她的耳朵,而后又顺着她的长发而下,最后,用手指不经意勾弄着她被潭水沾湿的发尾。
一切自然得,好似他在玩弄的是他自己的发丝。
璃殊斜眼看着他的手,又看向他的脸。她疑惑道:“嗯?”
“生辰快乐。”
璃殊闻言,看着他的双眼。依旧是素日那般,带着慵懒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他脸上,分明透着一抹淡淡的温柔笑意,和不知为何的隐忍。
璃殊捧着自己将要热起来的脸,斜过眼不直视他的眼,道:“谢谢。”
焱的手拍了拍她的头,接着开口道:“本君给你带了长寿面,记得报…恩。”
看来,道完谢的璃殊没能听到他的话。
那双桃花眼已然再次腥红,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双手在他的身上,上下摸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