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德温伤得很重。他在修复舱里泡了整整四日,切断的右臂才完全生长了出来。
新旧肌肉间存在着细小的色度差异,雌虫抚摸平滑的断口,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阵哂笑。
原来对塔兰心思不纯的虫不止自己。
就连雄虫名义上的哥哥——雷厉风行的东区总指挥官也渴望成为对方的雌君。
如今想来塔兰成婚前莫名其妙的“身体不适”,只怕与桑提斯·翁戈尔脱不了干系。
格莱德温眸色渐沉,半晌,他重重地锤了一拳加压舱。
该死,你在窃喜什么?
窃喜自己已经是塔兰的雌侍了么。
窃喜他选择的虫是你,不是克劳伦斯,也不是翁戈尔?
那股莫名奇妙的喜悦屡次三番的扰虫心弦,逼迫格莱德温再度审视塔兰之于自己的重要性。
塔兰是他的雄主、是合作伙伴,是优秀的精神海疏导师。
违心派则伴随雌虫成长,比起卡斯柏这个姓氏,它更像一个家,家是格莱德温不会背叛的东西。
“请虫神作证,我宣誓永远效忠违心派。
推翻皇室,揭露其恶行。
我愿为维护普通虫族的生存权利而奋斗终生。”
可塔兰也只是普通虫族的一员,甚至比大多数雄虫更为不幸。
你不应该保护他吗?格莱德温。
雌虫曾一度将奉献与牺牲视为理所当然,倘若违心派的诉求得以实现就必须如此。然而,当命运的重担降落在了塔兰身上时,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私心竟如此明显。
不希望塔兰受伤。
如果有虫需要死去,任何虫都可以,只要那个虫不是塔兰。
对雄虫的额外偏心令格莱德温十分羞愧,因为它明显较亚雌之死时更为浓烈。像风、像无所不在的水汽,一不留神就钻进了雌虫坚硬的外壳里,逃不开也挣不脱。
“雄父,日安。”
格莱德温双手行礼,安阁下高兴的拉着对方坐下,本以为雌虫会自此与他渐渐疏远了。
“格莱,能在帝星见到你我很惊讶,我们父子很久没有喝过下午茶了。”
他添满茶盏,袅袅香气氤氲飘溢,“最近怎么样,格莱?”
银发雌虫答:“很好。”
安阁下暗舒一口气,笑:“你想吃哪种蛋糕,甜一点的还是……”
“甜一点的。”
“好,你小时候也喜欢吃甜的。”
格莱德温突然正色道:“雄父,我是来与您辞行的。”
“塔兰阁下需要有虫照顾,如若可以,请您近期将我从任务名单上除名。”
安阁下笑容不变,他放下茶杯:“茶有点烫了。你已经长大了,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照顾雄主的心意也不是不能理解。”
“要离开多久?”
格莱德温:“短则一年。”
“一年…”安阁下喃喃,“格莱,下一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脱离违心派了?”
格莱德温迅速道:“请您放心,我不会离开违心派,不会离开您。”
单纯的保证在安阁下眼中显然没有什么可信力,他越说越快。
“你只在塔兰身边待了短短一年。”
“现在看来,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连你也要选择从我身边离去。”
“塔兰·翁戈尔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难道你被他定向诱导了?!”
格莱德温打断了语气愤慨的雄虫:“雄父,我对他的心意无关诱导剂。”
“……”
违心派有定期的血液样本检查,定向诱导即是无稽之谈。安阁下顿觉失言,多年的骄傲让他拉不下脸面挽留孩子。
“格莱,既然你如此坚定,我无法不同意你的请求。”
“违心派暂时不会对他动手,你是安全的。”
他语重心长的嘱咐:“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雄父,就记住我说的话。无论到什么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你是我的虫崽,雄父永远希望你能平安幸福。”
雌虫单膝跪地以示感谢,安阁下扶对方起身,眼尖的瞥见了格莱德温后颈处的伤疤。
“这是……”
他拉高格莱德温试图掩藏的袖口,生气道:“你的右臂是新生的吧,什么虫有资格伤害你?!”
“告诉我那个虫是谁。”
格莱德温身经百战,A级以下的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哈,”雌虫的短暂沉默更加惹怒了安阁下:“格莱,你不用骗我,让我猜猜…是塔兰·翁戈尔?不不,他不会这么做。能让你心甘情愿接受惩罚的,除了与塔兰有关的虫,我想不到第二位。”
“是桑提斯·翁戈尔,对么?”
“回答我。”
格莱德温似乎叹了口气,“我心甘情愿受罚,请您千万不要迁怒任何虫。”
可安阁下的护崽之心难消,在雌君死去后,格莱德温成为了他生命中的重中之重,丁点儿小伤也会令虫心疼。
他恨铁不成钢地嘲道:“你还真是大度,这次是右臂,倘若下次是你的性命呢?”
格莱德温却笃定说翁戈尔不会杀他,只要他仍是塔兰的雌侍。
“雄父,事实上我曾无数次懊悔为什么受伤的虫不是我。”
雌虫露出惨淡的笑:“如果您知晓塔兰阁下蒙受的苦楚,定会毫不犹豫的赞美他的无私。”
这点安阁下无法否认。塔兰·翁戈尔是个好虫,可惜好虫大多短命。
“也许吧,但我不在乎塔兰·翁戈尔。”
“我只在乎我的虫崽。”
是虫都有私心,这不奇怪,一如他的私心是格莱德温。
安阁下最后道:“别再受伤,格莱,失去虫崽的雄父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没虫愿意再次经历失去至亲的痛苦。
……
三千光年外的矮行星上,桑提斯的想法与安阁下不谋而合。
绝不能再次失去塔兰,即使嫉妒的毒液已将雌虫的内心腐蚀的面目全非。
自军雌走进病房的那刻起,多出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克劳伦斯被完全标记了。
从此玫瑰味会与他如影随形。
桑提斯知道外间关于两虫的传闻,多得是霸道指挥官卑微追虫的剧本,甚至在不少虫看来,阿德文·克劳伦斯迟早会成为塔兰阁下的雌君。
——毕竟强强联合是虫族经久不衰的佳话。
呵,桑提斯对此嗤之以鼻。
雌虫最了解雌虫。克劳伦斯是不折不扣的高等种,很难说他追求的到底是塔兰的基因等级亦或是信息素。假如塔兰于他而言失去了价值,克劳伦斯是否会暴露其最真实的嘴脸?
桑提斯不敢赌,更无法信任对方。塔兰的雌君必须是一位全心全意的虫,他爱塔兰,便是爱塔兰的本身,爱他的全部,无关其他。
“爱”的字眼令虫着迷。
在雌虫最美好的畅想里,塔兰不会婚配,他可以一直以兄长的身份守护塔兰。
然而,虫神的恩赐向来慷慨而残忍。
因为塔兰是他的弟弟,桑提斯方才有幸与雄虫相伴多年。
这条血缘纽带同时也沦为了他与塔兰之间的永恒枷锁,将彼此禁锢在既定的位置处,规矩礼法即是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
若塔兰不是弟弟就好了…
桑提斯神情落寞,虫崽不合时宜的通讯打断了他的沉思。
“雌父!晚上好。”
“晚上好,小羽毛。”
雌虫嘴角不知不觉的扬起微笑,在只有他们两虫的时候,他总喜欢呼唤海特维恩的小名。
这是属于他和塔兰的小小秘密。虫崽的眼睛像极了雄虫,深邃的夜空里星光点点,衬得桑提斯愈发温柔。
“雌父,我来陪你好不好呀,我想你了,也想塔兰叭叭。”
“萨瓦勒先生让我不要找你,说你最近很忙很累,心情不好。”
“见到小羽毛会不会让你开心一点呢?”
海特维恩聪明的避开了塔兰的话题,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卖萌,一会儿又扮可怜博得雌父心软。
“过来吧,小羽毛。”
“…诶?”海特维恩开心道:“好耶!谢谢雌父!”
他马上就能见到塔兰叭叭啦!
虫崽欢天喜地的样子没来由的让虫心疼,桑提斯想自己亏欠海特维恩委实太多,小家伙注定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爱他的雌父和雄父。
虫崽仿佛是他与塔兰悲剧缩影的真实写照,也是他甘之如饴的自私代价。
至少我们有了血脉的延续,塔兰。
虫神再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我不后悔。
蓝色恒星洒下细碎银芒,桑提斯加快脚步进入房间,雄虫正仰躺着,歪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塔兰,是我。”
塔兰动了动,轻声说:“哥哥,我好像能看到一点光亮了。”
“那就好,修复装置最迟后天拆除,到时你的眼睛会恢复如初。”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雄虫的侧脸:“是哥哥没用,让你受苦了。”
“还疼么?”
塔兰摇头:“不疼。这哪里是你的错…”
他借助视野里的唯一光点,勉强辨认桑提斯的位置,塔兰慢吞吞道:“哥哥,我可以抱抱你吗。”
雌虫受宠若惊的张开双臂,把塔兰藏在了密不透风的怀抱深处。雄虫的头发在他肩头蹭了蹭,有些痒痒的:“哥哥,你没有穿军服?”
“…嗯。”
塔兰笑道:“这件衣服摸上去很像我送给你的睡衣,你不会把它带到矮行星了吧。”
“你送我的衣服,一直在行李箱里。”桑提斯说:“我随身带着。”
塔兰失笑着叹了口气,“看来我得多送你一点礼物,你就不用这么珍惜了。”
雄虫态度软化的十分明显,与桑提斯的相处更像是一切尚未发生时的模样。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桑提斯的依赖,点名要雌虫喂他塔塔羹。
“哥哥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塔兰满足的笑,“做一只废虫感觉也还不赖嘛。”
“胡说,你只是暂时看不见,很快就好了。”
塔兰不语,重新倒入了雌虫的怀里。他的精神海恢复程度接近60%,距离完全恢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塔兰对此毫不急迫。
“哥哥,你是不是很久没见小羽毛了?”
“嗯?”
塔兰仔细闻了闻,故意说自己嗅到了虫崽口粮的味道。
口、口粮。
桑提斯耳尖爆红,金色求偶纹路不受控制的鱼跃而出,口吃着说:“是是是吗…”
你以为我眼睛不好就看不见求偶纹啦?塔兰闷闷的笑,“哥哥,我现在的精神海状态不能给你疏导,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桑提斯细声细语,“我又不会强迫你。”
嘿,口是心非的虫。
把他偷偷囚禁起来,压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的时候都忘了?军雌的记性比他只会更好吧。
塔兰并不责怪桑提斯将安抚的机会让给了阿德文。雄虫本无贞操可言,现在他们的一举一动被无数虫监视,让阿德文或格莱德温来安抚再正常不过。
可心口的失落不会有假。
他更希望那个虫是“哥哥”,虽然这些话暂时不能告诉对方。
以桑提斯的性格倘若知道了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成为他的雌君吧?那太危险了,身份一旦暴露,潜藏在帝国高层的东西势必要不顾一切的将他灭口。
他不能令翁戈尔府重蹈前世的覆辙。
于是淡淡的玫瑰香气诉说着塔兰隐晦的心意,他逗弄雌虫,听对方气息不稳、声音颤抖。
“继续呀…”塔兰偷偷坏笑,“哥哥,你刚刚说第十一军的挖掘舰可能与什么有关?”
“……”
虫乳已经渗透了居家服,桑提斯羞赧的侧过脸,磕磕绊绊:“违心、违心派…他们参与了…唔…阅兵式动荡…”
“哦,原来是违心派。”
“皇室内部,有虫是…嗯…是违心派的内应。”
塔兰继续煽动玫瑰味儿,“比如说?”
桑提斯的呼吸越来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