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后一天，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躁动。

风扇呼呼作响，桌面上的试卷掀起一角。

赵瑧言用手臂把飞起的试卷压了回去，眼睛始终盯着试卷上的题目。

刚写下一个选项，就听到敲门声。

“什么事？”赵瑧言问。

房间门打开了一条缝。

赵瑧言抬起头，见他爸站在门边，没进屋。

赵志说：“明天就开学了，你今天有时间的话去超市买些要用的东西，油和盐都快用完了。”

摆在书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弹出一条转账信息。

赵瑧言看着手机屏幕双唇微张，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点点头说：“知道了。”

赵志交代完事情没再打扰赵瑧言学习，转身时因为腿脚不便，动作很缓慢，他轻轻关上房门。

赵瑧言站起来，两三步走到门边，重新打开房间门。

赵志听到开门声，回头看着他。

赵瑧言说：“爸，以后有事直接在外面喊我。”

陈旧的木质沙发，边角的地方已经掉漆。赵志把拐杖放在沙发旁，但没放好，拐杖沿着墙滑到地上，他撑着左腿缓缓弯下腰。

赵瑧言抢先一步捡起拐杖。

赵志接过拐杖，抬头看着赵瑧言说：“怕你专心做题没听到。”

赵瑧言抿了抿嘴说：“听得到，等我十分钟，做完最后一道大题就去。”

写完最后一道大题，赵瑧言盖好笔帽，将笔放回笔筒里。捞起桌面的钥匙，和赵志打了声招呼，出门去了。

邻居家里在看青春片，赵瑧言听得一清二楚。电视剧里很多可以避免的情节，却像刻意安排一样，接二连三发生。

他拿出手机点了收款，弹出的提示上显示着“300”的字样。

刚才他想说，不用给他转钱。他有奖学金，有竞赛的奖金，暑假做了半个月兼职有不少收入。

赵瑧言庆幸自己长了张还过得去的脸，给人当模特，一天下来也有一两百的收入。

走到楼梯口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小孩，撞了他一下，手机没拿稳摔到地上，在台阶上滚了几圈。小孩下楼没注意脚下，一脚从手机上踩过。

只听见咔的一声，赵瑧言倒吸了一口气。

“唉！”

小孩似乎被他喊声吓住，慌张地回头看了赵瑧言一眼，连滚带爬地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赵瑧言走下台阶，捡起手机。手机屏幕从中间裂开，他皱起眉，一阵心烦。

他又回家了一趟，赵瑧言在书桌下面的抽屉里摸索着，从最里面摸出一个小铁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铁盒里面有几张100块纸币，最下面躺着一张银行卡。

赵瑧言把银行卡放进裤子兜里，盘算着是换一块屏幕，还是换一台手机。

他现在用的这台手机是高一时拿了奖学金在二手市场淘的，当时赵志想给他买台新手机，赵瑧言觉得他用不到那么多功能，能发信息打电话就成。

不出意外，暑假半个月的工算是白打了。

*

赵瑧言住的地方是工厂的宿舍楼，一共两栋。他们家是靠里的那栋，常年不见光，下雨过后路面总是湿哒哒的。走出来是一条巷子，靠右边有家面馆和小卖部，对面是另一个小区的围墙，上面长满了爬山虎。

刚走到小巷子，就看到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玩打仗的游戏。一个小胖墩大概七八岁，好像是那群孩子里的老大。他手里拿着个小竹条，对面站着几个看着比他小的孩子。

那不正是刚才撞到他的那个孩子么？

小胖墩拿着小竹条指向对面的孩子喊道：“本将军今天就要杀光你们这些小喽啰，让你们封我为王。”

对面的小孩尖叫着四处逃窜，小胖墩拿着竹条在后面追：“看你们往哪里跑。”

小胖墩似乎走路从来不看前面，拿着竹条就往赵瑧言这边冲，他来不及躲开，小胖墩直接撞他腿上。

赵瑧言赶忙抓住小胖墩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才没摔倒。

“走路不看路，你不怕摔跤？”赵瑧言好声好气道。

小胖墩抬起头，盯着赵瑧言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起他是谁了，想挣脱他的手，拿着竹条就往赵瑧言手臂上戳，顿时划出了一道红痕。

赵瑧言立刻松开了小胖墩的衣领，抽走了小胖墩手里的竹条：“拿着这个很危险，会把你弄伤的。”

见自己的“武器”被抢，小胖墩撅起嘴巴，哇哇哭起来。

赵瑧言一愣，他不会应付小孩，尤其是大哭大闹的小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被一个人推了一把。

“喂，你干什么？！”男人一脸凶恶，对赵瑧言吼道。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见小胖墩哭得厉害，连忙抱着哄：“宝宝，怎么了嘛？”

赵瑧言不迷信，但此时他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见孩子哭得更凶，男人指着赵瑧言骂道：“狗杂种，敢欺负我儿子，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赵瑧言却像是习以为常，不紧不慢地解释：“他拿着棍子到处跑，很不安全的，刚才差点摔倒了。”

赵瑧言把手里的竹条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手臂只是被划破皮，没有出血。

在哄孩子的女人也接话道：“我小孩在这里玩了那么多年都没事，怎么碰到你摔倒了，根本就是你欺负小孩。”

小胖墩眼泪哗哗往下掉，哭声把周围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小卖部的老板结完账，悠哉地摇着扇子走出来看热闹。门口站了一个少年，嘴里叼着根冰棍，拿着手机把这一幕拍下。

刚才这个少年在他店里买了东西，他凑上去非常自来熟地问：“怎么回事哟？”

少年盯着手机屏幕，懒洋洋地答了一句：“不知道。”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小巷子被堵了个严实。

小胖墩指着赵瑧言说：“他抢我的东西。”

有人认出了赵瑧言。

“这不是赵家那个娃儿嘛？”

“哪个赵家？”

“脚残废的那个，你不知道啊，那个人坐过牢……他老婆都跑了嘛。

赵瑧言皱起了眉，这句话就像一根刺往他心口深深戳了一下。

偏还有人拔出来，又戳了一下。

“想起来了，那个人脸上还有道疤，好吓人。”

“你看他小孩长得人模狗样的，指不定骨子里坏得很，还欺负一个小孩。”

正午的太阳刺眼。

要不算了，赵瑧言想，他不想被人围观，更不想被当面讨论他们家的事。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赵平时还帮我女儿补习，人家重点高中的好学生，不像会欺负小孩的。”说话的是旁边面馆的老板娘，附近的人都认识她。

有人一听赵瑧言是重点高中的学生，话锋一转。

“是嘛，也不能光听一个小孩的。”

赵瑧言耐着性子，把刚才的经过重复了一遍。

男人“呸”的，往旁边吐了一口口水，又说：“这附近谁不知道你老子坐过牢，老鼠的儿子还会打洞，这种人能教出什么好东西”。

女人咬死不松口：“就是，我宝宝怎么会撒谎？”

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刺痛了眼睛，赵瑧言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里火辣辣的疼。

余光里突然闯入一抹白色。

小卖部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的T恤少年，深棕色的短发。好像见到镜头里赵瑧言投过来的目光，他微微偏头，掀起眼皮。

四目相对。

赵瑧言突然记起来他是谁，每次考试排名都排在他后面的隔壁班的同学。

颇有冤家路窄的戏剧性画面。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小胖墩哭得更凶。那对夫妻咄咄逼人，看来赵瑧言不认下这个错，他们是不会放过他的。

赵瑧言往前走了半步，手腕突然被拉住。他转头，拉住他的人正是那个少年。

“我录了视频，要不要放出来让大家看看是不是这个小弟弟先伤到我同学。”他的语气笃定，左手举着手机。

有人跟着起哄。

“那正好，有视频就说得清楚了。”

“就是，这个同学你放一下视频。”

女人听到说录了视频，气势立马下去了一截，戳了一下男人的手臂，让他赶紧说点什么。

“你是他同学，你们就是一伙的。”男人冷笑一声，“你们说，现在的学校怎么教的学生？好的不学，竟然学会撒谎。”

少年抬头四处看了一眼，像在寻找什么，不多时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很轻，只有赵瑧言听见了。

“既然你说我跟他一伙的，那摄像头总不会骗人吧。”少年指着小卖部门口。

赵瑧言顺着少年指的方向看过去，摄像头正对着他们这边，能拍得一清二楚。

那对夫妻一看有摄像头，态度瞬间转变。

女人狡辩道：“我刚刚就是看见他打我儿子，我只信我看见的，我儿子哭得这么厉害，不都是他吓的。”

少年有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放开了赵瑧言的手。

赵瑧言这才察觉，刚才一直被他拉着手腕，握过的地方还是温热的。

从小卖部出来时，少年手里多了一包薯片，他故意逗小胖墩：“你不哭了哥哥就把薯片给你。”

小胖墩乖乖点头，把眼泪擦干净。

少年又指了指赵瑧言：“去跟那个哥哥道歉。”

小胖墩有些退缩。

少年拿着薯片在小胖墩面前晃了晃，“不道歉的话这包薯片我就自己吃了。”

小胖墩自个琢磨了一会儿，才走到赵瑧言跟前，不太情愿地说了声“对不起”。又跑回来抢走他手里的薯片，头也不回往居民楼里跑。

女人也跟着追了过去：“你跑那么快干啥，不要摔了。”

男人还硬撑着脸面，指着他对面的两个学生说：“今天暂时不跟你们计较，再让我发现有下次，我告到你们学校去。”

说完一脸不甘离开了。

事情解决，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

少年脸上的表情松下来，有点生人勿进的感觉。

赵瑧言踱到他跟前，说：“谢谢。”

太阳正好从乌云里出来，少年抬手遮住了阳光。

“没事。”不知是不是太闷热，他的声音听起来粘乎乎的。他目光移到赵瑧言手臂上，问：“你的伤口不用处理一下？”

“你帮我打个120，不然等会就痊愈了。”玩笑话说出口，赵瑧言自己都愣了一下。

那少年倒没想那么多，拿着手机，准备拨号。

“真打啊？”

“你说打的啊。”

“我开完笑的，左弈。”

被叫到名字的人突然抬头看向赵瑧言，问道：“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