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左弈睡得天昏地暗,中午的太阳照着他半张脸,他终于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昨晚,回到家时,他已经有点意识不清,不知道是困的还是醉的,明明只喝了两听啤酒。人沾到床就睡着了。
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出了汗,黏糊糊的,混杂了烧烤味酒味。
眯着眼睛摸索了一会儿,才在枕头边找到手机。他记得昨晚答应了赵瑧言要一起去学校自习,一看12点半,已经好久没睡到这个点了。
早上9点赵瑧言给他发了条信息。
小赵哥哥:醒了吗?
左弈在床上瘫着,回了一句“醒了”。
他昨天回来,没开空调,没拉窗帘。太阳照进来,整个房间就像个蒸笼,左弈独自“享受”一会儿蒸包子的过程,才不情愿地起床,找了身衣服,进了洗手间。
洗了澡人才算清醒,带着一身水汽从洗手间出来,毛巾挂在脖子上,发梢还在滴水。他打开了空调,把毛巾盖在头上,对自己的脑袋一顿蹂躏。
赵瑧言给他发了一条语音:“什么时候出来?”
他给赵瑧言弹了语音通话,对面几乎是秒接。
手机里传来赵瑧言温和的声音:“你好点儿了吗?”
估计自己昨天那个样子,把赵瑧言给吓到了。左弈说:“没事了。”
他继续擦着头发,“你等我一会儿,在你家楼下见。”
“好。”赵瑧言说。
左弈下楼,正巧白蔚端了一锅绿豆汤出来。
白蔚闲着没事的时候喜欢捣鼓吃的,左弈自然就成了小白鼠。只要做好,白蔚总是第一时间往左弈嘴里塞。左弈庆幸自己没从他妈那里吃到什么致命的东西。
“左尚东呢?”他爸不在,左弈直呼大名。
“出差去了,一大早走的。”
“哦。”
白蔚给他盛了一碗绿豆汤,又从厨房里端了一盘已经切好的油条。
她给左弈递了双筷子:“你昨天那么晚哪儿了?”
左弈夹了一个油条塞嘴里,是脆的,不知道是楼下哪家店的,他吃过好多家都没吃到脆的油条。
他回答:“跟赵瑧言去吃烧烤。”
“赵瑧言?”白蔚一下没想起来。
“赵叔叔的儿子,我同桌。”
他这么说白蔚想起来了:“你跟他关系不错?”
左弈说:“毕竟从小就认识。”而且丢脸事全当着赵瑧言的面儿做的,想到这里,嘴里的油条被嚼得咔咔作响。
左弈舀了一勺绿豆汤,里面还放了百合,绿豆被煮得软绵,能闻到浓浓的绿豆香。左弈直接往嘴里塞,被烫了舌头,呼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烫死了。”
白蔚笑他:“刚煮出来的,还烫呢。”
“你不提醒我一下。”左弈抱怨着。
“谁让你这么猴急,我要提醒也来不及。”
“我饿啊。”
昨天的烧烤他没吃多少,已经过了一晚上,现在肚子空空。等绿豆汤凉了一点,左弈一股脑喝下去,油条也被一扫而空。
“妈,你给我装一碗,我给赵瑧言带去。”
白蔚坐在客厅看电视:“你跟他出去玩?”
“我跟他去学校……”左弈解释道。“学!习!人家学霸呢!”
白蔚从橱柜里拿出一个乐扣杯,装好了绿豆汤,嘱咐左弈:“你平时能帮赵瑧言就多帮一些。”
左弈心想,他对赵瑧言够关照了。
“那个孩子从小就不容易。”白蔚惋惜道。
左弈刚站起来,又坐下去,他问:“赵叔叔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白蔚拿着勺子的手一颤,绿豆汤险些洒出来。
“他……”白蔚装好了绿豆汤放到桌上。“我只听你外公提过一些。”
提起外公,气氛又凝重了些。
“大概十年前,你外公工作的工厂大火,一死一伤,他就是在那场大火里烧伤了脸,腿也残疾了。非常不凑巧碰到市里严查,当时这件事闹得特别大。你外公是领导,因为这件事被牵连停职。”
白蔚突然回忆起了很多事:“本来你外公也快退休了,没想到出了这件事,所以我们把你送到爷爷那边去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才被送走,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曾经以为是外公身体不好,没办法照顾他,所以只能给爷爷带了。
“后来,查到是因为他们操作不当,机器故障造成的火灾,追责下来,赵志是组长,他得负主要责任。不仅面临赔款,还要坐牢。”
坐牢?
左弈愣怔了好一会儿。
最近的事让他零星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赵志偶尔会到外公家拜访,每次来都陪他玩一会儿才走。外公说他小时候不屑跟同龄的孩子玩,唯独把他带去工厂的那天,一直跟赵瑧言混在一起,是因为赵叔叔介绍那个小孩是他儿子。
他完全想不到,赵志会坐牢。
“真的是他们的责任吗?”
“工厂里的事我清楚,后来公布的通告里是这么说的。”
左弈问:“最后他真坐牢了?”
白蔚点了点头,接着说:“最后判决下来,工厂帮他担了一部分,剩下的他要赔三百万。十年前,你爸都没赚到三百万。”
左弈从小生活富裕,花钱大手大脚,他想象不到这个数目对普通家庭就是什么概念。但他记得,赵瑧言背着他几千块的挎包时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卖了房子,搬到工厂宿舍,东拼西凑也没凑够一百万。当时你外公想帮他,只可惜你外公也住院了,等他出院,赵志已经进了看守所。最后是判了三年吧。”过去太久,白蔚也有些记不清。“这些年,零零星星从别人那里听到的,他出狱之后就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好在他有技术,在工厂做个基层员工,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
“本来你外公退休前想提拔他,谁能想到……断送大好的前程。”
确实令人唏嘘。
白蔚说:“没想到他会来你外公的葬礼,那次事之后,他跟你外公再没联系过了。”
见左弈还愣着,白蔚把他额前的头发往后撩,提醒他该回神了。
“那孩子就没过过几天父母都在的生活,估计小时候没少受邻居的闲言碎语。他们家跟我们家也算有些关系,就算你外公不在了,你们也是同学,在学校能帮就帮一些。”
左弈应道:“知道了。”
他去过赵瑧言那个狭小阴暗的家,客厅里的家具陈旧,没有空调,赵瑧言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就占了大半的空间。开学前在巷子遇到赵瑧言,讨论他的话语中,夹杂了几句刺耳的咒骂。
可赵瑧言看着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跟同学的关系很好,有人人都羡慕的成绩。何宪知说赵瑧言跟他不一样,他可以在学校混日子,随便考个还不错的学校,赵瑧言却别无选择,他只能一直往上爬,比别人走得都快,才能弥补他确实掉的那些东西。
手机振动了两下,是赵瑧言发来的信息。
小赵哥哥:我准备好了。
左弈差点忘了自己约了人,抓起手机回复。
yi:我也好了。
拿起桌上的绿豆汤,冲到玄关换鞋。
见他毛毛躁躁的样子,白蔚摇摇头:“慢点儿,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回了。”
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左弈拿着绿豆汤下楼,到小铁门时,赵瑧言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赵瑧言背靠栏杆,左弈隔着栏杆扯他的衣服,然后放开,衣服又弹回去。赵瑧言回头,没看到人,只听到铁门打开的声音,再转回来,左弈已经站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杯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向绿豆汤。
左弈先开了口:“给你的。”
赵瑧言看到他递过来的东西,一愣。
“我妈煮的绿豆汤,她让我带给你。”左弈学会睁着眼说瞎话。
赵瑧言接过绿豆汤,好奇地问:“阿姨认识我?”
左弈两三步跳下台阶,翰林天城的地势要比小巷子略高,小铁门前是一段楼梯,楼梯下来又是一条巷子,这条巷子有很多岔路口,其中一个是通往无名巷的。
左弈回头:“认识啊,那天见过你爸爸时说了我跟你是同桌。今天她以为我跟你要出来玩,我告诉他,赵瑧言,是个学霸,我跟他出来学习的。”
最后一句说出来特别骄傲,左弈扬起了下巴。
赵瑧言笑着走下来。
左弈说:“我妈对成绩好的人有滤镜,这不赶紧让我带给你。”
赵瑧言手里的杯子是半透明的,他扭开蓝色的盖子,微微仰头喝了一大口。里面的百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笑道:“替我谢谢阿姨,很好喝。”
“你下次见她自己说去。”
左弈琢磨着怎么把人拐到家里去,白蔚喜欢做各种吃的,他不赶紧再给她找个小白鼠,他一个人承受不来。
他们到了学校,问门卫接钥匙打开教室门。
好几天没回来,教室倒没什么变化,就是又换了次位置。
他们换位置不移桌子,只搬书,搬书就得把桌桶里的东西全搬出来,一个不好的预感从左弈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赵瑧言紧跟在他身后,他猛地一回头,两人险些撞到一块儿,赵瑧言下意识后退一步,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左弈心想他这是什么表情?惊吓?自己才是被吓的那个好么?
左弈一字一句地问:“谁帮我换的座位?”
赵瑧言眨了眨眼睛,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淡定地说:“我。”
左弈心想,算了,也许没看见呢?
但很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左弈请假三天,桌子里塞了三十多张试卷,他一扯,连带着扯出一个白色的盒子,左弈眼疾手快但还是晚了一步,盒子掉落在赵瑧言的脚边。
赵瑧言先他一步把药捡起来,放到他桌上。盒子上写了五个大字——氯雷他定片。
赵瑧言很自然地问:“你过敏啊?”
左弈:“……”
赵瑧言又说:“我记得上次你好像是说帮你爸买的。”
“靠!”左弈轻声骂了一句。“嗯,是帮我爸买的,但是后来他不需要了。”
千里之外刚到酒店的左尚东打了个喷嚏,心道,这酒店空调也太冷了!
左弈拿起那盒药:“你不是容易过敏吗,你拿着吧。”
“哪有给人送药的?”赵瑧言嘴上嫌弃着,但却是双手接过,捂在手心里。“咒我过敏?”
“爱要不要。”
左弈想抢回来,却被赵瑧言灵巧躲开了。赵瑧言弯着眼睛,笑看他脚下被凳子拦住,只能伸长手却够不到的样子,没忍住揉了揉左弈的毛茸茸的头发。
“我靠!”
有一句话叫头可断发型不能乱,更何况是左弈这样在乎形象的人,第一时间不是逮着人揍,而是先整理被弄乱头发。
赵瑧言收下了药对左弈说:“谢谢”。
那盒药是怎么回事,他们心知肚明。相处久了有了默契,心照不宣,他懂,他也懂。
周末没课,学校不让学生在教室,两人拿了试卷就去阅览室楼上的自习教室。
自习教室多数是高三的学生,2班的人看到左弈进来,眼神都明亮了,颇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为了不打扰其他同学,左弈只能用眼神回应他们的热情。
他和赵瑧言在最后一排找到了两个空位。
左弈成绩好,但没有神到一天内做完三十多张试卷,他准备挑着重点做。
数学、语文放到最后,林曼已经帮他划好了重点,先把文综做了。左弈铺平了试卷,拿起笔,仔细看有几道题的前面已经画了圈。
他又看了剩下的试卷,除了数学,每一张上面都画有圈。
已经有人帮他划好了重点。
余光瞥见赵瑧言正埋头,沙沙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他记得昨天赵瑧言说要问他几道题来着,怎么不问了?
左弈又用笔帽去戳他同桌的手臂。
赵瑧言侧着脸投来询问的目光。
左弈用笔指着试卷上画了圈的地方,低声问道:“你帮我划的重点?”
“嗯。”
“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