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瑧言端详着手里的银杏叶,还没有完全变黄,最里面一圈还能看到点儿绿色。脉络清晰,从向上展开,顶端的中间凹下去一个小三角,这个形状……
他伸手薅了一把左弈的头发:“我才十八,你就祝我长命百岁,是不是早了点?”
“那祝你什么?”左弈看着他,“恭喜发财、万事如意?不对,下一秒你都得给我红包了。那换成心想事成、蒸蒸日上、春风得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唔——”
还没说完,赵瑧言伸手把他嘴巴堵上了。
赵瑧言没好气地说:“你还是祝我长命百岁吧。前面还正常,最后两个是什么?”
他抬头看着赵瑧言,呼出的气全喷在赵瑧言的掌心,又从手掌见间的缝隙里拂过他的脸颊。赵瑧言冰凉的掌心渐渐有了温度。
他抓开赵瑧言的手,别过脸呸呸两下:“你的手干不干净?全是墨水味。”
赵瑧言说:“我刚洗的手,这明明是洗手液的味道。”
他又把手凑到左弈的鼻子前:“你再闻闻,确定一下。”
左弈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我就提前祝福你,不行吗?”
赵瑧言的脸色沉下来:“不行!”
他坐在床边陪左弈闹到了10点。
10点之后住院部禁止出入,护士来催了几次,赵瑧言不得不走了。
他把左弈的卷子一起装进了书包,临走前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
又走到床边,扯了被子帮左弈盖住双脚,他说:“我走了啊。”
左弈打了个哈欠:“走吧走吧。”说完拿着手机打开游戏。
赵瑧言帮他关上门。
门上的小窗户能看到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左弈的视野。
白天睡多了,晚上瞌睡总不来,左弈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他望着天花板:“好无聊啊。”
他给白蔚发信息,让她明天来医院时把他书桌上的习题拿过来。
半夜两点白蔚肯定睡了。
原先白蔚说晚上过来守夜,被他拒绝了:“我就取个钉子,又不是干嘛,没那么夸张,你回家休息吧。”
他又划拉着手机,无聊到翻着着班群聊天记录,每天都是99+,这些闲人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话要说。
宋蕊:为什么昨天没人告诉我左弈跳舞了?
卓微:别说你,我也是他上台那一刻才知道的。
宋蕊:[视频]
宋蕊:别班发给我的现场视频,卧槽,我羡慕赵瑧言。
周思菱:他们好会玩。佩服。
童静:他们好会玩。佩服。
邓越:他们好会玩。佩服。
……
一溜下来全是复制粘贴,再往后他们又聊到别的去了,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聊。
左弈退出来,他又戳开了和赵瑧言的聊天界面,早上发出去的那条消息仿佛石沉大海,后来赵瑧言也没回他。
点开对话框,打字的手在屏幕上敲得咔咔响。
yi:你白天没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吗?
明明晚上人都已经来了,他突然秋后算账。发过去之后觉得自己这样很像无理取闹,想想还是撤回吧。
却来不及了,赵瑧言已经给他回了信息。
瑧言:我才看到,白天群消息太多了我一直没点开。
yi:哦。
知道答案,他总算平衡了。
瑧言:你还没睡?
yi:白天睡多了,不困。别说我了,你也没睡啊。
左弈发消息过去没多久,赵瑧言给他弹了个视频,他二话没说就接起来了。
赵瑧言那边漆黑一片,窗外照进微弱的光,只能辨认清一个人的轮廓和他黑亮的眼睛。
接起来后两个人都没说话,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瑧言那边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听不清吵的内容。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左弈先开口。
赵瑧言侧躺着,把手臂垫在脑袋下面,轻轻叹了口气:“有家人每天都是这个点吵架,都快半个月了。”
左弈诧异问道:“每天都这样?”
“嗯。”
通过手机都能听到声音,怪不得赵瑧言这个点了还没睡。
“你被吵醒了?”左弈问。
“没有,我刚要睡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吵了,根本睡不着。”赵瑧言抱怨到,说话时带上了鼻音,能听来真的很困了。
左弈扯了被子挡住下半边脸,他在被窝里偷笑。赵瑧言平时看着沉稳,很少会展现幼稚的一面。
左弈心情大好,突然来劲儿,他拍了拍枕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说:“你戴个耳机就听不到了。”
赵瑧言从书包里翻出耳机,戴上之后又躺回床上。
左弈问:“现在是不是听不到了?”
“嗯。”赵瑧言说,“全是你的声音了。”
左弈:“……”
他把脸全埋进被子里了,手机拿在手里,赵瑧言后来说什么他完全没听到,等到快喘不上气才把脸露出来。
还好已经把灯关了,赵瑧言看不到他因为缺氧而变得通红的脸。
赵瑧言在那边笑道:“医院的味道好闻吗?”
左弈张了张嘴,脑子突然短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最讨厌的就是医院的味道,消毒水味儿、药味儿混在一起,让人反胃。
昨天进了病房之后,白蔚放了个乌木香薰在床头,这个曾经被他嫌弃的玩意儿,没想到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半晌,他骂道:“放屁!”
手机里的人却笑道:“那你把脸埋进被子里那么久都不愿拿出来。”
他莫名有些慌乱,舔了一下嘴唇说:“医院的床躺着不舒服。”
“你躺了一天,再舒服的床也会变不舒服的。”赵瑧言说。
左弈翻身,面朝天花板,单手举着手机:“哪有,在家里躺一天我就觉得很舒服。医生说要三天才能走路。”
这个姿势没坚持到一分钟手臂就酸了,他又改成趴着的姿势,把枕头垫在胸口下边。
“还有两天,忍忍吧,左少爷。”
“滚。”
赵瑧言在那边嗤嗤笑起来:“行行行,我滚。我得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不能跟你比。”
左弈不服气,他也不想挂电话:“不然我跟你换换。”
“嗯……”
嗯什么嗯?赵瑧言到底听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手机那头已经没了动静,估计是睡着了。
“晚安。”左少爷有点儿失落。
挂断视频,他把手机放到一边,也睡了。
但他这一觉睡得不好,医院的病床狭小,他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不能碰到脚上的伤,一整晚都不敢乱动。
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都是跟脚过不去的。
一会儿被怪兽追,跑到半路脚扭了。
一会儿梦到自己从两米高的钢架上摔下来。
一会儿又到了舞台上,和俞晔晨一起跳舞,就是那只未完成的双人舞,到侧空翻的地方脚扭了,爬起来时舞台上只有他自己,舞台下一双黑亮的眼睛正盯着他。
在刺眼的阳光中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窗户紧闭着,他记得昨天赵瑧言走之前帮他关上的,怪不得那么热,还有些闷。
他掀被子的动作已经做到一半,突然两只手迅速地把被子拽回来。他翻身面朝下,整张脸埋进了枕头里,心跳如鼓。
他想把燥热一同压下去。
回想起来,梦里最后看向他的那双眼睛,跟赵瑧言的很像,在黑暗里明亮又锐利。
操。
他心里暗骂道。
不是说医院阴气重,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却越来越热。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燥热越来越浓烈,他放弃一般从被窝里钻出来。趁着还没到换药时间,他单脚跳着去了厕所。
他从厕所出来,差点跟进来的一行人撞到一块。
医生皱着眉:“只剩一只脚能走了,还不能让你安分?”
“我上厕所。”左弈撇了撇嘴。
护士给他换药,医生顺便检查了他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再有一星期就能出院了。
左弈不相信:“确定吗?不再给我检查一下?我前两天才扭到的。”
“放心吧,只要三个月内不做剧烈运动,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医生说。
“哦。”
他怕痛,也惜命,怕有什么后遗症,以至于过去这一年,他能不动就不动,能坐着就不站着,只有这次是例外。
医生前脚刚走,白蔚就提着早餐进来,把他书包也带过来了。
他把习题都拿出来,放到桌上。
“难得看到你那么爱学习。”白蔚打趣道。
左弈说:“还有十天又要月考了。”
“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上一次月考才没过几天。”左弈感叹着。
怎么就突然伤感起来了,白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到底还是青春期的孩子,开始有自己的心事了。
怕左弈给自己压力太大,白蔚安慰他:“也别太着急了,咱们循序渐进,实在不行给你请个老师。”
左弈的脸一阵黑:“妈,我的成绩还没到要请家教的地步。”
“你现在的成绩是还可以,但是你跟赵瑧言比还是差了一点。”白蔚说。
左弈反驳:“那不一定。”
不过,他承认赵瑧言就是传统观念里“别人家的孩子”,但没想到自己家的人也这么想。
“不然不认他当儿子吧——”
左弈话没说完,被白蔚用试卷敲了一下脑袋。
她皱着眉:“养你一个就够我累的了。”
白天,白蔚在病房里陪着左弈,拿着笔记本电脑在旁边的小桌上办公,偶尔出去接两个电话。
他趁白蔚出去,把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点开跟赵瑧言的聊天界面。
yi:今天你还来吗?
瑧言:来。
今天回消息倒是快。
他看到了下课时间,又给赵瑧言发信息:这几天学校里没发生什么事吗?
瑧言:都在准备月考。
这就是高中生惨淡的命运,无论身在何处,都得为考试而临时抱佛脚。
瑧言:今天老师讲的重点,我整理好下午带给你。
左弈比较幸运,他有自动送上门的佛脚,那他可要好好抱住了。
将近六点,赵瑧言出现在病房。
左弈想叫赵瑧言过来一起吃晚餐,但想到自己只能吃点儿清淡的,又不能委屈了他同桌。
如果要他看着赵瑧言吃香喝辣的,那更不可能,况且赵瑧言不会一个人独享。到最后赵瑧言肯定是跟他一起喝粥。
“怎么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左弈问,“其他人呢?”
赵瑧言说:“明晞要准备专业课考试,剩下三个要准备月考。”
左弈冷哼道:“都是一群没良心的。”
往后几天,左弈每天都会发信息问赵瑧言:今天来吗?
头两天赵瑧言还会回:来。
到后来左弈再问,他直接发了一个嘴巴被贴上胶布的小猫表情包。
意思是要左弈闭嘴。
赵瑧言连着跑了一星期医院之后,左大少爷终于出院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这学期第二次月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