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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有心栽花终吞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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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氏便住了口,又是担忧,又是心疼地看了花老太太一眼,走到她身后,托了她一把,使得老人家得以在没有靠背的绣墩上,也坐得挺直了脊梁。

在姚氏担忧而又困惑的目光中,花老太太缓缓地说道:“老二媳妇,你昨日夜里,落掉了一个多月的孩子。都是我老婆子的错处,当年做错了事,昨日又没约束好下人,引得你心情激荡,终至小产。如今金桔这丫头已经锁在柴房里,等你发落;你若对我有怨恨,要骂要打,老婆子都没有一个不字。”

姚氏茫然之间,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觉得花老太太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组合起来却不解其意。孩子?小产?这都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就忽然小产了?

没等她理清思绪,物华堂内又是一片哭声,除了几个孩子,还有她房中的仆妇。待她最忠心耿耿的艾妈妈,更是用力地甩了自己几个耳光,哭道:“都是奴婢糊涂,我们太太小日子确实是迟来了好些时候,奴婢却没当回事,以为前一阵子家里喜事多,太太是累着了。要是奴婢尽早请大夫,早些察觉小主子存身,也不会……”

她的话音淹没在呜咽之中,姚氏却在她的解释中慢慢理清了思绪。难怪近来总是觉得心虚气短,情绪起伏波动,原来——原来是有了身子!

怎么能怪艾妈妈,这谁又想得到呢?姚氏今年也已经三十三岁了,二十岁上头胎便产育了双生胎,对这个少妇的身子多少有些损伤,后来又在元气没有完全补益回来的时候,生了好哥儿。年岁渐长,都以为再不能生了,故而虽然与殷萓沅夫妻恩爱,一个妾室一个通房形同虚设,却也都没有做好孕育新生命的准备。谁料还有老蚌怀珠的一天呢?遇上小日子不准,也都以为是累着了,落下妇人疾病。

在小生命初初托生的时候,家里又多事,虽说都是大房的事,可身为二房的主母,也不能没个表示,忙乱了许多时日,又因为纳妾一事心情激荡,本就高龄孱弱,还动了气,此番小产,也不足为奇了。

姚氏驱赶着思绪在脑子里绕了一周,想明白来龙去脉之后,竟一语未发,疲惫地靠在枕头上,若非她白玉一般的面颊上无一丝血色,唯有两行清泪缓缓地淌下来,旁人几乎要以为她睡着了。

该怪谁,该罚谁,这些问题,她都不愿再去想了。和纳妾之事一样,想来想去,每个人都有错,每个人又都无辜,怪来怪去,不还是怪自己么?是自己粗心大意,没有发觉小生命的到来;也是自己心怀恶意,想要刺一下柳氏,恶心一下余氏,报复一下花老太太,唱了一出纳妾的大戏,却反过来害得自己动气小产。

姚氏不说话,很多事情都不好发派,譬如金桔的下场,以及花老太太是否能得到儿媳的谅解。可其情惨切,此时若对着姚氏穷追不舍,逼迫她表明态度,也实在有违人伦。故而伴随着她的合眼,场面一时凝滞,唯有姚氏膝下几个子女轻轻的抽泣声,仍在房间内回荡。

娉姐儿此刻可以说是五内俱焚,她如今年纪渐长,见识过大家大族枝繁叶茂的热闹,也见过如秦王府一般因着人丁稀少,熙惠太子一脉险些断绝传承的尴尬与无奈,自然明白人丁兴旺的好处。姚氏小产,娉姐儿痛心之余,也不无惋惜。若姚氏再给自己添个弟弟,将来自己和婷姐儿无论说亲还是出嫁,都多了一份底气。便是个妹妹也是好的,姐妹之间守望相助,总比枝叶凋零要好得多。

偏偏又出了这样的事,还是姚氏自己理亏在先,让原本松弛和乐的两房关系复又紧张起来,以后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大嫂柳氏,娉姐儿一时也拿不出章程。

还有金桔,身为花老太太身边的掌事姑姑,那可是整个宁国公府中最体面的差事,可金桔从未仗势欺人,处处周到,娉姐儿也未曾忘却她几次三番对自己的照拂。如今不过是一心护主,出面为花老太太说了几句不方便说的话,旦夕之间就被锁进柴房,生死荣辱都掌握在姚氏一人手上。

娉姐儿有心为金桔说几句好话,又觉得如此万分对不起姚氏,几乎有不配为人子女的嫌疑;有心代母亲向兄嫂赔个不是,又觉得越俎代庖不说,也没有照顾母亲的情绪,对兄嫂也未尝不是一种为难;有心宽慰母亲几句,可是丧子之痛是何等锥心刺骨,轻轻巧巧的三言两语,又如何能够抚平姚氏内心的伤痛?

一时之间,竟左支右绌,无能为力。

可巧此时好哥儿因为哭得伤心,拖出老长一条清水鼻涕,还是婷姐儿细心,掏出帕子为他揩拭了。娉姐儿望见好哥儿在侧,忽地灵机一动,伸出手捅了捅弟弟的胳膊,示意他上前安慰母亲。

这种时刻,若是围绕着姚氏已经失去的东西同她讨论谁是始作俑者,谁该承担这份罪责,无疑是在挖她的心肝,倒不如另辟蹊径,提醒她她仍拥有的。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坐拥敌国财富,就不会为失去一颗明珠落泪了。

比起那个没有缘分,不知性别,甚至尚未成型的孩子,活生生站在姚氏面前的二女一子,才是她切切实实拥有的珍宝,尤其是好哥儿,聪明可爱,健康活泼,又是殷萓沅膝下唯一的儿子……

娉姐儿的思路显然非常行得通,在好哥儿犹带着稚气的嫩声开解之下,姚氏虽然依旧沉默不语,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神色也不似先前苍白僵冷。殷萓沅也知情识趣,坐在床边,扶着姚氏,使得她半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婷姐儿也垂眉敛目跪坐在脚踏上,动作轻柔地替姚氏擦拭眼泪。

场面一时间从片刻之前的紧张僵冷,逐渐变得温馨和乐。眼看母亲身边熙和宁洽,娉姐儿却也不急着去凑这个热闹,而是冲祖母、伯父、伯母使了个眼色,领着他们出了物华堂,一路领到回事处,请他们坐了,这才轻言细语地开口。

她先朝三人行了礼:“母亲昨日突然晕厥,多亏祖母和伯母当机立断,延请大夫,稳住情势,娉姐儿代母亲谢过长辈。”

花老太太心中愧疚歉仄,闻言不由连连摆手,以帕掩面。余氏问心无愧,倒是泰然受之,亲手将娉姐儿扶起来:“贤侄女不必如此,至亲妯娌,自要相帮,这是伯母分内之事。”

单是一个称呼,就能感受到她的娉姐儿的认可或者说改观。娉姐儿心中一暖,却没有将得意之色显在脸上,而是郑重跪下,朝花老太太和余氏磕头。

虽说长辈受小辈的礼本在情理之中,但无缘无故行此大礼,却是过重了,二人不由都是一惊,连坐在花老太太下首喝茶的殷苈沅都放下了茶盏,神色之中,大有探寻之意。

尽管众人都避不受礼,余氏还前来搀扶,娉姐儿仍是磕完了一个头,这才起身,她张了张口,似要解释自己方才的行为,可沉默了片刻,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然而这一番无言的恳切,却比多少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都更让殷苈沅和余氏满意。余氏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欣赏与怜惜,而殷苈沅也破天荒地向侄女露出笑容。

若娉姐儿直言不讳,言明此番是代母亲向祖母、向大房赔罪,虽然礼数周到,但未免有妄言父母过失的嫌疑,占了大孝,却失了小孝;若巧言文饰,将姚氏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譬如言称自己“未能尽到劝慰母亲、孝顺祖母之责”,非但有些牵强,追本溯源,也还是有责备生母行止不端的用意。

唯有一言不发,才是最好的选择,对是非善恶的判断,对大房的歉仄和感激,对祖母的谅解和孺慕,对母亲的心疼和牵挂,千言万语,都汇集在这一跪一俯首之间。

最难得的是,若今日这番言行出自婷姐儿,众人或许不以为异,毕竟婷姐儿不以口齿见长,生性敦厚稳重。可偏生娉姐儿平日里最聒噪最爱卖弄口才,在这种时候却能表现得如此沉稳大方,实在令人惊艳。

她终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凭着生母的喜恶做事,弃公理与正义于不顾的懵懂女童了。

起身之后,娉姐儿复又低声向早已泪湿衣襟的花老太太道:“祖母的一片苦心,我们都是明白的……不是您的错,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就连金桔姑姑,母亲心慈,也必不会怪罪她的。”这是在隐晦地向花老太太承诺,会替金桔向姚氏说说好话,争取从轻发落。

语毕又掏出帕子,轻柔地替花老太太拭泪,口中温声道:“咱们家的姑娘金贵,哭肿了眼睛,吹干了肌肤可就不美了。”

花老太太一个皤然老妪,竟被她当成一个小姑娘哄着,这一番天伦,带着豆蔻少女特有的俏皮促狭,虽与寻常长辈慈爱小辈恭敬的场面迥异,却也至情至性,个中关切孝顺,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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