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甚至没有一丝风声的走廊。
全身被黑衣包裹着的男人悄无声息降临,锐利的视线扫过全场。
直觉告诉他,看似空无一人的空间有着难以忽视的异样感。
刷刷刷——
几枚钢钉射出,在触碰到某个坚硬物体后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反弹了回来。
男人眼神凌厉,循着声音出现的方向追去。
一分钟后,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几名黑衣男子再次回到这间走廊时,却只在地毯上发现了几滴尚未干涸的血液。
就在钢钉被反弹的位置的斜对面。
“没走多远。”
“追!”
身形狼狈的一男一女正在仓皇逃命。
唐一明捂着被钢钉射入的肩膀,咬着牙,“怎么还没有结束追击,刚才已经是最后一个隐蔽道具了。”他甚至牺牲了一个一秒钟无敌防御的道具,只为了引开黑犬。
刚刚若是那人再停留两秒,就会迎面撞上隐蔽道具失效的两人。
身材娇小的冯雅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凝。她比唐一明好一点,钢钉只是擦过耳朵,差一点就会穿脑而过——如果不是她反应迅速的话。
这里是社交和游戏的场所,空间设计的宽阔空旷,不好藏也不好跑,很容易变成靶子。
而距离这里不远的客房区,房间多而杂,便于分散黑犬的人手,还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再加上位于客房之下的船舱内的怪物,运用得当也是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武器。
思忖片刻,冯雅做出决断:“回客房。”
此时可谓是最佳时机,黑犬的一部分人手似乎被调去追捕别人,冯雅猜测他们找的是那两位警察。
如果能找到他们,说不定还能获得重要线索。
只可惜,冯雅和唐一明一路都没有遇到沦为相同境遇的另外两人,然而追兵已经近在眼前。
“砰——”
这次远离了宴会场,黑犬甚至开始动用热武器。
唐一明抓住冯雅,拉着她随便躲进一个房间。
门外黑犬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冯雅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可以啊,开锁技能够熟练。”
唐一明面色有几分古怪:“我是医生,没有修过开锁技能……我以为是你。”
冯雅惊讶:“难道这间房间没有上锁?等一下。”
唐一明也发现了不对劲。
房间内的布局,地板和桌椅的磨痕,包括这些摆设家具的位置,甚至不需要鉴定技能,唐一明也可以肯定,“这是钱太太的房间。”
冯雅虽然没有唐一明那样敏锐的观察力,但她记忆力超群,对于一路走来的房间位置了熟于心,这里就是钱太太入住的房间,绝不会出错。
窗外的海风轻轻拂过飘起的窗帘。
这个房间干净、整洁,散发着清新的木质芬芳,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和一般的客房无甚差别。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将一个混乱的案发现场恢复成如此干净整洁的样子?这简直就像是——
“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冯雅喃喃道。
“这不可能,血迹哪里是这么好消除的东西!”唐一明不死心,趴在地板上摸索,“这房间一定有密道!所以凶手才能来去自如,甚至让尸体消失!”
“不行,这些事回来再说,先摆脱追兵!”冯雅隐约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他们必须尽快躲起来,或是换个房间。
走廊里,一名将耳朵贴在地面的黑衣男人站起身来,对同伴做出一个手势,几人迅速包围了一个房间,接到信号的黑犬正在陆续赶来。
冯雅内心焦急,这群该死的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他们?
她的心中不断打鼓,不祥的预感急剧攀升。
忽然间,门外的声音消失了。
唐一明不断敲击着地面的手停了下来,拉着冯雅面露喜色:“找到了!”
三秒后,房门被巨大的力量撞开,一群人闯入其中,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
同样遭受着黑犬追击的罗咏志和郎源,却是受到了特殊待遇。
和冯雅等人不同,这一次,黑犬并没有因为靠近宴会厅而放过他们,相反,几乎是动用了所有武力、生死不论地围攻。
也因此,让罗咏志意识到,他们到底得知了何等重要的秘密,或许是关于海怪与这艘船之间最大的秘密。
绝对要活着把这个消息带出去!
罗咏志隐晦的看了一眼郎源。
两人的背后已经躺下了数具尸体,甚至还有一只突然出现、颇为难缠的人形海怪。
相对应的,大朵大朵红艳热烈的花不可避免地盛开在单薄的身躯之上。
黑犬每个人都是经过严酷训练的战士,再加上近乎压倒性的人数优势,源源不断地消耗着两人的体力。
罗咏志已经向还在宴会厅内的三人传达了转移地点的指示,只是在此之前,他们要先活着逃离黑犬的包围圈。
“砰!”
“砰砰!”
又有三人追了上来,还在冒烟的木仓口精确瞄准他们躲藏的位置。罗咏志来不及撤离,被子弹擦伤左肩,打断了逃跑节奏。
追兵趁虚而入,死咬住他不肯松口,子弹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脚下。
“弯腰!”
又是两声木仓响,这一次倒下的却是对面的两个人,然而剩下来不及解决的那人随即开木仓,穿透了郎源的右腿。
“郎队!”
罗咏志一木仓解决了那人,搀扶着郎源,“咱们快走吧!”
“多谢。”
郎源拖着一条腿,剧烈的疼痛让大腿微微痉挛,鲜血不断涌出。但是只要及时包扎起来,对于身经百战的郎源而言算不得多少影响。
然而——
“砰!”
“唔——”郎源的身体脱力,重重栽倒在地,一手捂着小腹,反手回击,这次是一木仓爆头,再没有还击的机会。
正是刚才罗咏志没有打死的黑犬。
“郎队!郎队!”罗咏志抱住郎源的身体,语气焦急,“我带你去包扎……撑着点,郎队!”
郎源松开紧握着的木仓,炙热的鲜血已经难以抑制,不断涌出这具残破的身躯。
“郎队,你要说什么?你还想说什么?”罗咏志隐隐知道他的结局,声音带了点哭腔。
“郎队……郎队……”
“……走。”
郎源用湿润的血掌拨开罗咏志扶着自己的手,嘴唇翕动,只说出这一个字。
失血过多,身体正在逐渐发冷,意识甚至也开始模糊。
罗咏志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郎源后背依靠着墙壁,捂着小腹的手摊开,任由被子弹破开的洞口汩汩出血,掌心里赫然是一枚黄绿猫眼石戒指。
繁杂的脚步声靠近。
余光里无数的黑衣男子呈包围状站在他的面前,却没有对重伤濒死的他做出任何举动。
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当年,郎源潜伏在一个从事人口贩卖的地下组织里,那里的首领的手指上就戴着这枚戒指,身旁站着年轻时的祁柒。
每当他下达命令的时候,就会使用那枚猫眼石戒指。
他说,祁柒的眼睛和这枚戒指很般配,所以他把祁柒提拔上来,成为他信赖的副手。
祁柒却格外厌恶这枚黄绿猫眼石戒指,他说,这是沾染鲜血的权欲的象征,根本不配与活人的心灵之窗相提并论,对于提拔他的首领本人也不假辞色。
后来,首领遭人暗杀,组织覆灭,所有与之相关的人和物化为火焰中的余烬,祁柒带着那枚戒指人间蒸发,他也回归了部队。
毋庸置疑,这枚戒指如今亦是祁柒权力的象征,被他随身携带,时时刻刻抚摸着曾经极度厌恶的东西。
祁柒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
这一点郎源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知晓。
同时,他也是一个心狠至极的人。
郎源亦如是。
唯一的区别在于,祁柒只对其他人狠毒。
郎源对自己,只会比别人更狠。
他不是不知道罗咏志的心思,也不是不知道这枚戒指对于接下来的逃离何等关键。
然而这一刻,他只想闭上眼睛。
将那人熟悉的绿眸握在掌心,映在浑浊的瞳孔深处。
熟悉的脚步声向着呼吸渐趋微弱的郎源靠近,跨过废墟和残骸,漆黑的皮鞋无情地踏在男人不断蔓延的鲜血之上。
郎源勉强睁开一条缝。
逆光拄着手杖的身影优雅矜贵,一对幽绿眼珠如隐藏于黑夜之中狡猾凶残的捕猎者,笑盈盈盯着坐在血滩之中、浑身狼狈的落魄男人。
宛如在看一个死物。
又一次。
又是相似的场景。
祁柒的怀中抱着一只熟睡的黑猫,眼底是和十年前消失之时一模一样的笑意。
“真惨。”他慢条斯理地用手指缠绕着郎源垂下来的头发,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我早就警告过你,快走。”
“不走,就是死。”
祁柒一只手覆在郎源摊开的掌心,隔着冰冷圆润的戒指,仿佛在与他十指交握。
在郎源微微睁大的黑眸注视下,温热柔软的触感贴在他干涸的嘴唇上,如同一股清冽的泉水冲进近乎荒芜的沙地,裹挟着干燥的砂砾,以一种即将消逝的决然在滚烫的地面共舞。
狡黠的绿眸扬起,微微弯起。
下一秒,唇上的触感消失,如此鲜活的一抹碧绿也随之如烟散去,残留的唯有唇瓣上一抹被擦去些许的血痕。
和掌心沾染点点猩红的黄绿猫眼石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