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环将梦境里的详细情况叙述了一遍。
故地重游,往事重现眼前,梁源的心情却变得愈发沉重。
他只是简单解释了几句,说明这座宅邸曾经发生过一些事,但是邪祟已被驱散,并不会妨碍后来人居住。
只是不巧,严环觉醒了能够神回过去的“目见”天赋,还不能控制,才会受到如此影响。
最终,应严老爷和湘夫人的再三请求,同时也处于帮助严环控制能力的想法,师兄弟三人决定留宿严府五日。
尽管李家凤并不情愿,但湘夫人盛情难拒,私下里送了不少束脩,李家凤也只得“勉为其难”答应让祁柒昼夜看守在严小姐房前。
祁柒当然乐得自在。
小女儿的事总算有了个了结,严老爷又开始操心大女儿。
别的不说,就她进城后一路走来,追逐着一位年轻英俊的道长策马疾驰,全城的百姓都看见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严家大小姐看上了一个小道士。
女儿家闺阁清誉最重要,她两年前扮作男儿偷跑出去拜师学艺,他还没计较呢!如今刚一会来,就闹了个满城风雨。
偏生这位梁道长既是通仁道长的师弟,又是救了他小女儿一命、道法高深的道士,他还不能拿人家怎么样。
至于让他娶了自己的女儿?更是不可能。
于情于理,严正清都不可能同意严如玉继续这段荒唐的感情。
只是看着这张与亡妻一模一样的面容,和她身上无处不体现出的、在外飘摇吃苦了两年多的艰难,严老爷又下不去重手,说不出狠话。
最终胡须轻颤,长叹一气,把严如玉关了禁闭。
说是关起来,却又是和她妹妹住在同一个小院里,也方便姐妹之间互诉感情。
父亲不理解她,母亲早逝,湘夫人又不是亲娘关系疏远,严如玉自离家以来憋了一肚子的话,只能伏在妹妹床前诉苦。
严如玉追着一个假道士当徒弟当了两年,真本事没学到,还差点命丧鬼口,多亏遇见梁源才得以平安回来。个中凶险,常人难以想象。
“所以你就喜欢上他、非他不可了?”坐在窗边、捧着脸摇晃着脚的白色虚影插嘴道。
姐姐严如玉被祁柒的话语一噎,一下子炸毛:“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你懂什么。”
“阿姊……”严环扯扯她的衣袖,想让怒火冲天的姐姐消气。
这两天总是这样,阿柒爱听她们姐妹俩说话,偏又喜欢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加入话题。
严如玉从一开始对祁柒的警惕和陌生,逐渐也变得习以为常,甚至说不上两句话就要爆发争吵。
系统也纳闷,这明明不属于角色扮演范畴,没有进行剧情的期间虽说宿主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也没必要幼稚到要和小姑娘吵架的地步吧?
“真是老套的英雄救美桥段。也就骗骗你这样的年轻貌美又单纯的小姑娘。”祁柒不屑得很。听起来,那道士像是刻意等到最后一刻才登场,早干什么去了?
“小梁道长才不是那种卑鄙之徒。”若要说起梁源的优点,严如玉能一口气说出十几个不重样的,只是祁柒懒得去听。
“是是是,他在你心中天下第一好。”祁柒想起那个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如今又听着严如玉对他拼命的维护,一股莫名的烦躁翻涌上来。
“只不过我看那位道长向来目中无人,面若寒冰,一心向道,只怕是谁来了也捂不化。”
“你……!!!”
严如玉被戳中了心中愁绪,原本哀伤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跳起来就要去追祁柒。
“别以为你是鬼魂我就伤不到你!”
祁柒左躲右躲,像只灵巧的猴子。
原本一只手已经放在房门上正打算敲门的梁源:“……”
他究竟是进,还是不进?
要怎么解释他站在门外已经把屋内人/鬼对他的评判尽收耳内。
祁关叡站在他身后,很没有眼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浑厚而有力量:“师弟,怎么一直站在这里,快进去吧。”
祁柒:“……”
严如玉:“!!!”
严环:“……”
祁关叡“嗯”了一声,“怪了,方才还听见有说话的声音,现在却什么也听不见。并非我耳力有误吧。”
梁源最终还是敲了敲门,得到严环的回应后,推门而入。
屋内三人各司其职,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
梁源为严环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大碍,又细细叮嘱一番符纸的位置,才为严环讲述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
“不要惧怕,不要抵抗,保持灵台清明,坚守本心。”梁源看着她略显迷茫的双眼,改口道,“想象成自己在做一场噩梦,虽然可怕,却由自己决定何时结束。”
严环点点头。
严如玉也跟着点点头。
这可比那骗人的牛鼻子老道强多了!
一旁的祁关叡道:“小师弟亦是少有的‘目见’天赋持有者,与严小姐的经历相似,可谓前车之鉴。”
虽然这位通仁道长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姐妹俩眼睛一亮。
严如玉:“不愧是梁小道长!”
严环:“道长,冒昧请问,是何种天赋?也和我一样,可以回溯过去吗?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一时间过于激动,严环差点失了礼。
梁源垂下眼眸,“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比别人看的东西多些罢了。有时迷了眼,叫人分不清何为虚,何为实,倒是麻烦得很。”
严环想起自己怕鬼一事,不由得蔫了下来,“此言有理。”
祁关叡板着脸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两位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寻常人求之不得;此外天赐即为天意,天意不可违,自当珍惜才是。莫要说些自轻之言,白白浪费了天赋。”
梁源早就听习惯了,自然不以为然;严环则是惭愧地低下头。
确实,一直以来,她在爹娘强硬的反对态度之下,一度也曾怨恨过这劳什子的天赋,让她一个好好的名门贵女弄成现在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更何况,长姐严如玉的突然归来,也为严环心中压下一块沉重的石头。
严如玉自小喜爱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整日活泼好动,像个假小子。严老爷爱女如珠,便也随她去了。
等到夫人因病离世,严正清悲痛之余,才想起来好好管教女儿,然而严如玉已经定性,严正清又狠不下心肠,也只能放任她。
只是对小女儿严环的教育愈发上心起来。
两年前,严如玉听信了一个老道的话,不顾严正清“打断腿”的威胁,收拾包裹和那老道跑了,只留下一封告别信。
严正清为此日日叹息,湘夫人忧心他的身体,暗地里时常督促严环要贴心,要乖巧,将来嫁给一个好夫婿。
这么多年来,严环循规蹈矩地活在家人的框架之中。
这一次见鬼,可以说是严环一潭死水的人生中激起的唯一一点水花。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迫切地渴望抓住这一丝希望。
严环偷偷看了一眼严肃认真的祁关叡,心头暗自唏嘘,或许是祁道长看破了自己的内心,才会以此告诫自己吧。
沉浸在思绪中的严环忽略了长姐复杂的神色,以及眸中闪过的一丝愧疚,往日鲜艳明媚的石榴红裙被纤纤素手揪紧,像一条暗淡、干瘪的腌菜干。
这一刻,心思各异的严氏姐妹,面上维持着诡异的和谐。
一静一动,似在发生某种反转。
一句话凶了自家小师弟,又不经意间让两姐妹处于一种尴尬状态的祁关叡无知无觉,还在对静默扮作小透明的真·透明鬼祁柒感兴趣。
不然他也不会把李家凤甩给严老爷去聊玄学道法,自己跑来跟在小师弟屁股后面凑热闹。
祁柒被他灼热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像一只应激炸毛的猫儿似的,缩在窗台边上,随时准备跳窗而逃。
不过,他还遵循着自己小鬼的人设,没有直白问出来,只是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在祁关叡眼中,祁柒还真的一点点淡去了气息。稍有不慎,就会把视线转移到旁边的花瓶、笔架上面。
有趣!
祁关叡饶有兴趣地摸着光滑的下巴,忽然有些明白师父为什么不喜欢续起长须了。
手感不好!
祁柒的回避非但没有被接受,反而招来祁关叡的得寸进尺。
“嗯……”
有着高大健硕身躯、气场堪比武僧的玄衣男子半眯着鹰眸打量着半透明白衣小鬼魂,看着对方虚掩着脸,只有显得愈发孱弱的身子在一抖一抖。
就连梁源也看不下去,或者说产生了些许烦躁感:“师兄,倒也不必如此严格。”
祁关叡猛地直起身子,拎着祁柒的衣领把人带出去,只留下一句“严小姐,借用一下,即刻归还。”
梁源脸色一变,匆匆道了句:“抱歉。既无事,我等今日暂且告辞”便也紧随其后。
祁柒倒是老实得很,被祁关叡拎着也不会挣扎。正午时分,耀眼的日光划过他漆黑的眼底,没有掀起半分波澜,只是恹恹地垂下眸子,看不出其中蕴含的情绪。
“师弟,你不觉得这只鬼很奇怪么?我很想知道在你眼中,它是何种存在。”
梁源皱皱眉,其实他在推门而入之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角落里这个异样的存在,视线却下意识地避开,以至于没有一次真正用“眼”观察过祁柒。
……很白,很纤细,惊恐的时候眼珠会睁大,圆溜溜的,像某次瞥见被湘夫人抱在怀中爱抚的狸奴。
为什么偏偏是鬼,还穿着白色的衣衫……
梁源抿唇,哑声道:“它的确与众不同,我看不到它身上的因果线,也找不到任何残存的怨气。”
白得好似一捧雪那般耀目。
故地重游,难免有些思念故人。
祁柒微微掀起眼帘,第一次直视这位年轻的天之骄子。
长长的眼睫掩盖着无形的愁绪,面相瞧着是个多情风流种。
一个大男人,怎么偏生长着这么长的睫毛。
听完梁源的结论,祁关叡大喜:“果然!元夔师弟真是找到了一个宝贝。”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带着这只小鬼去执行任务了。
梁源对他的想法有几分猜测,但是他并不喜欢元夔,也不想和他共事。
虽然李家凤是泉阳真人的弟子,性格却一点也不像他师父那般直爽,绝不是表现出来的与人为善。
师兄倒是大咧咧的什么都不计较……算了,他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