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什么,他离得远,根本看不到我们。”小孩看着祁柒胆小如鼠的样子,十分不解。
祁柒紧张得不行。
那可是玄凤真人,一手创建祁山派的玄门大佬,男主他亲师父!
万一被认出来了可怎么办!
祁柒连声道:“我信,我信。好了,既然看完,我们快走吧。”
小孩狐疑道:“你莫非认识他,或是与他有仇?”
祁柒不打算回话,猫着身子想要尽快出城,刚要化鬼离开,便被这敏锐的小孩抓住袍角。
“别想跑!没有我指路,你……”
那力道出现了一瞬,便随着后半句话消失在空气中。
正当祁柒纳闷,他的余光瞥见一抹云鹤暗纹玄袍,强大的灵压扑面而来,封锁住全部出路。
“哪里来的小鬼——你是?”原本捕捉到一丝鬼神气息的玄凤真人,在见到祁柒的一刻气势一滞,下意识收起周身倾泻出的威压。
传说中威震四海的玄门大佬,没想到竟是鹤发童颜的美髯公,除去眼角眉梢细微的纹路以外,脸上毫无岁月痕迹。
祁柒见他没有上来就要打杀的意图,便恢复了胆小谨慎的鬼设,把自己缩成一团,怯懦小心地偷偷瞄着他。
玄凤真人道:“你,莫非是智德豢养的役鬼?”
祁柒低垂着脑袋,眉梢轻挑,怪不得玄凤真人收了手,竟能被他认出来。这也是道家神通不成?
祁柒拿出梁源绘制的三角符咒作为证据,也算是防备:“小的是梁道长契约的役鬼,不知道长与我家主人有何关系?”
系统在脑海里啧啧称奇,宿主现在伏低做小的姿态愈发自然了。
玄凤真人总不能说,是因为这小鬼太像自家徒弟心心念念的那个幻象“阿柒”,一时间没忍住问了出来……他一定是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的缘故。
当然,这鬼怪身上过于清澈干净的气息,也让他心有猜测。
若非天生弱小、尚未害人就被道士捉来契约,一直用清规戒律拘束着,哪里还有邪气全无、堪称纯洁的鬼怪?
更何况,广元城内遍地都是以凡人精魄为食的异怪,死者肉身直接变成它们的傀儡,魂魄化作养料,根本没有鬼化的机会,更不可能出现新鬼。
也不怪他一瞬间想到自己六根不净的徒弟。
不论如何,得知梁源等人就在城外,且能有途径传递消息出去,已经让玄凤真人喜出望外了。
他直接从怀中掏出纸笔,刷刷三两下写明城内情况和要交代的事项,让祁柒带着。
“黑首众——这起事件背后的凶手,未必能预测到我在这里,目前他们尚未派出耳目,城内异鬼视你为同类,想必不会袭击你。”
连日来为了广元城的百姓殚精竭虑,同时还要防备暗处黑首众未知的后手,玄凤真人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过是一介凡人,重重压力让他看上去如一只羽毛凌乱、黯淡憔悴的仙鹤,不复往日精心养护、仙气飘飘的模样。
若是原本怜香惜玉的男主,见此情景,说不得也要对自己的美人师父心生爱怜。
只是美人虽美,却能动动手指降下雷霆万钧。
虽然祁柒没有看信的内容,系统却帮他扫描了一番,结合原文内容进行分析。
【不得了了,这七星雷杀阵、金刚锁链、万元归一妙法……他这是要以自身为引,里应外合,一口气灭掉城内所有异端?那样的话他的肉//体凡胎也会经受不住,轻则重伤残废、修为尽失,重者身死道消,而且死前还要坚持住数以千计的雷击……】
【真是个狠人啊!】
雷击?光是被李家凤电击惩罚就已经让祁柒浑身难受,这还是削弱版的。
祁柒接过信封,眼神不自觉落在玄凤真人的脸上,却未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或动摇。
平静的好似即将赴死之人不是他。
祁柒抿着唇,低头。
他都不担心自己的弟子们不肯照做么?
还是说……
“还有一事,务必转告你家主人。”玄凤真人深邃的黑眸中燃起点点怒意,不是对祁柒,也不是梁源,其中似乎还带有一丝痛恨。
“告诉他,这是针对他的一个局。”
“无论发生何事,无论多么艰难,千万、千万不要进城,不要回去。”
目送鬼影消失,玄凤真人疲惫地闭上眼眸。
一双修长大手轻轻拢在银发之上,让冰凉如玉的额头贴在宽阔厚实的胸膛前。
高高在上的仙人,终于在能够包容一切的温柔乡中沉溺,舒展疲惫不堪的羽翼。
“不是我多想,只是时机过于巧合,就像被人盯着似的。”
“嗯。回去我就处理了他。”
“……这么信我?那可是你的弟子,你就不怕误杀?”
“不会。不算误杀。”
“你……算了,大不了我这个掌门抓他个现行。总不能再让你这位执行长老背黑锅。”
抱着玄凤真人的双手,收紧了几分。
……
“只怕,这是针对我与师父的一个局。”
广元城外。
祁柒前去探查,其余人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不得不说,不愧是亲师徒,梁源的猜测与城内听完祁柒汇报的玄凤真人几乎是不谋而合。
祁关叡回想起青师弟曾经提及过,他当年与师父就是在这里捡到了惨遭黑首众屠门的源师弟,当时还顺便解决了此地的某个事件……
还未等他回想起,李家凤忽然指着城门道:“那役鬼出来了!”
广元城紧闭的大门,竟是打开了一道小缝,一个熟悉的白影从里面钻出来,却没有回到主人梁源身边,反而朝着西边飞快逃走了。
“是栖华山!”祁关叡终于回想起来,然而眼前只余一片白色衣角,正主早已踏着凌云步追逐那鬼影而去了。
信元立刻道:“大师兄,你且追着四师兄先去,我和李师弟在这里等你们!”
祁关叡倒也想追上,只是梁源跑的太快,若不是对他的目的地早有猜测,只怕连影子也看不到。
两人才走没多久,又一个白影从城门闪现,以极快的速度从日光下正大光明飘了过来。
信元、李家凤:“!!!”
一路狂奔过来传话的祁柒:“???”
另一边,与旁人所想不同,梁源并非将白影当做祁柒而追逐,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故意引诱他上钩的、手段拙劣的陷阱。
带有那小鬼的气息,极浅,大约与他刚刚分离不久。
模仿他穿白衣,却不知道祁柒根本不惧怕阳光,只敢在树荫房檐下行走。
对方见过小鬼,或许与他有过接触,却不清楚小鬼的底细。
那有着相同名字的小鬼……
梁源心神一晃,注意力再度集中在白衣鬼影的身上。
“嘻嘻。”
想起同样是白色衣衫、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梁源眼底隐约透出烦躁。
跳来跳去,像个虱蚤。
行踪变幻莫测,总是突然出现在某处,刻意引他过去又消失,不似寻常鬼怪,身份成谜。
“嘻嘻。”
梁源挥起宽袖,一柄玉剑展露锋芒,下一秒,人未至,剑气已然在那白影消失的位置留下深深一道剑痕。
“啧。”
又过了数秒,白影才再次出现,只是不再嬉皮笑脸,刻意伪装出鬼怪的嬉笑声,气息愈发阴冷。
它堂而皇之站在高墙之上,顶着模糊的面孔,唇角溢出的冷笑却清晰可见。
刻意在梁源赶到之际,向后一倒,坠入院中。
然而梁源并未立刻追上。
不知不觉,竟是回到了原点。
栖华山下,草木茂盛,曾经青石铺就的小路早就被沙土覆盖,静心栽培的名贵花草被生命力旺盛的野草挤占,肆意攀爬、侵蚀无人打理的雕梁画栋。
短短十年光阴,别苑却已经腐败破旧不堪,曾经高高悬挂的烫金牌匾,“玲珑”二字也被厚厚的尘土覆盖,甚至缺损一块,化作渣滓挥散。
这段路,梁源便是闭着眼也能走到。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就连他轻车熟路的矮墙也一刻不曾淡忘。
闭上眼,眼前的残垣断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猩红,残忍而冷腻的血水浸泡下的惨败尸体。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瞪大怨恨的眼珠,张着嘴巴向他质问。
是玄凤真人从这里救下他。
也是玄凤真人带着他,利用黑首众在此地埋下的七七四十九根死尸身上的肋骨针,沾上他的指尖血,将大阵逆而行之,反过来封印此地的龙脉。
因而,未能收敛那些尸体。
阖府上下,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与异母弟弟,囚禁他、对他非打即骂的下人,冷眼旁观、暗中示意的管家,因怜悯对他偷食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厨娘,嘲笑欺辱他取乐的富家子弟……
无论生前如何,死后确也是因他不得往生,任由魂体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宅院中相互磋磨,滋养怨气。
梁源睁开双眸,耳边诡异狰狞的呼喊声荡然无存。
不论那幕后之人想法如何,玉剑在手,多年苦修成就他玄门第一天骄的名号,梁源无所畏惧。
今日,便是了结之时。
总是慢人一步的祁柒,赶到玲珑园看到的,便是白衣道士纵身跃起、宛若惊鸿的身影。
跳。
进去了。
这算不算玄凤真人告诫的“不许入城”的“城”的范围?
玄凤真人并未说起,若是男主进入广元城会发生何事,针对他们设下的局,究竟有何问题。
“师弟——”
还有一位姗姗来迟的亲师兄。
祁关叡甚至没有注意到祁柒的存在,紧随梁源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是纵身一跃——
祁柒:“……”
一刻也等不及是吧。
祁柒无可奈何,闭着眼穿墙而过。
越过墙壁,阴森尖锐的鬼吼瞬间充斥在祁柒的耳边,仿佛一秒钟有数百人同时争吵嘶吼,祁柒耳膜发胀,喉咙一紧,下一秒几乎就要呕吐。
【别睁眼!】
系统的提示让祁柒强行忍住,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这里好强的怨气!我帮你封印视觉和听觉,免得你直接崩溃了。】
【……多谢。】
祁柒的耳边恢复了宁静,总算让他喘口气。
真不知道男主和大师兄是怎么忍受得了。
【我要怎么找到男主?】
系统哗啦啦翻书的声音再次响起:【等我找找!】
祁柒正等着系统,忽然肩膀一重,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搭在上面。
像是直接穿透了系统的屏障。
飘忽不定的鬼影瞬间有了实体,落在地面。
隐约的,耳边似乎传来声音。
【不可能!我分明隔绝了你的感官!】
【系统,】祁柒冷静的声音响起,【解除限制。】
【……好。】
几乎是同时,屏障消失,发出泡沫炸裂般的细微声响。
祁柒缓缓睁眼。
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的鹅毛细雨落在鼻脸颊、额头。
幼小版的男主蹙着短粗的眉毛,一手抓着他的肩膀,再度重复了一遍。
“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睡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