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可知,黑首众这些年来为何要在各地掀起血雨腥风?”
鹰犬查了这么多年,可是双方之间横亘着玄门与凡界,仅凭搜集到的只言片语,难以破解他们真正的目的。
三公主心神一凝,难道梁源会这么轻易告诉她?
“还请道长解惑。”
梁源也不卖关子,直接点出:“是龙脉。”
关于龙脉的详情,梁源寥寥数语,便让这位皇室血脉面色阴沉。
原来黑首众这些年谋算的竟然是国之运道……三公主想起这些年朝廷对这样一群人的放纵,不由得扼腕叹息,感到深深的后怕。
“如此说来,近日各地持续不断的天灾人祸,莫非便是……”
“不错。”
三公主对于另一个她所不了解的神秘世界愈发忌惮。
“龙脉乃是国运之所在,龙脉安则世道安;但,若是龙脉入世,过满则盈溢,将会招致难以想象的灾厄。”梁源停顿了一下,容三公主理解稍许,才继续道,“黑首众试图唤醒受污染的龙脉,而玄门正在找寻龙脉所在,将其一一镇压,避免最差的情况发生。”
“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命令,而是邀请。”
代表玄门向朝廷发出的合作邀请。
若不希望朝廷继续对道家产生排斥、警惕心理,倒不如通过共同对敌的方式,将其拉入己方阵营,成为盟友,日积月累总会降低朝廷对玄门的警惕态度。
这样一来,玄门也无法再保持不入世的清高态度,仙人走下神坛踏入凡尘,维持神秘的大门被迫敞开,这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即便是梁源也难以预料。
祁柒见证着对于这个世界堪称历史性的一幕,存在感越发稀薄,心中的震撼却猛如惊雷。
凡人,或者说人类,他们的力量永远是最弱小,同时也是最强大的。
弱小到稍微强大一点的力量就能轻视他们。
就像是水,一滴水珠不成气候,一片水洼也改变不了天地。被植物如饥似渴地吸收,被烈日肆无忌惮地蒸发。
然而,汇聚成江海的水爆发的实力能冲垮山丘;看似温柔,却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包围、绞杀;化作乌云亦可遮天蔽日,让大地陷入漫长的永夜。
系统隐隐能够感受到祁柒的想法,通过对过往世界的经历以及人类历史进行数据分析,无数个计算公式得出的结论——
【宿主,你不阻止他们吗?男主这一举动很可能导致道家玄门的消亡啊!】
人们因无知而生敬畏,因神秘而停下脚步。
一旦揭开这层面纱,还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
固然,维持着道门对于玄气和鬼魂的垄断存在一定弊端,这相当于把毁灭性武器的开关交给一群有私心的人手中。
但是千百年来双方都在小心翼翼维持着这样的平衡,骤然打破,这个世界的根基很可能就此消失啊!
祁柒轻叹:【你说的对,运行无错的确是我们所追求的。然而如果是人类,他们会选择在改变中博取前进的机会。就连世界意识都没有对此做出反应,你我又何必阻拦呢?】
这一番话,让系统久久不能言语。
然而,飞速闪过的数据流,和脑内某处格外炽热的区域,表明系统的不平静。
无法理解。
但,表达认同。
系统隐约觉得,祁柒好像出现了比它更优越的功能。
同时,在系统无法感应到的某个内部模块,精巧细密的数据发生了一丝异变。
……
今晚,梁源和三公主的会面仅仅是一个开始。
具体的细节与后续规划,还需要双方进行一轮轮的谈判。
若只是释放信号,梁源的身份足够了;但要签署协议、商讨其他内容,本该由玄凤真人出面,作为祁山派掌门以及玄门代表进行。
然而,玄凤真人却把这一任务交给了梁源。
此事一出,立刻在玄门掀起轩然大波。
这相当于公开宣布梁源是祁山派的下一任掌门!
祁门五子,论资历、论威信,祁关叡这位大师兄都是当仁不让。虽然实力方面梁源略胜一筹,只是掌门人更多注重道法的精通程度,才能将本门派的道法精髓发扬光大,未必要选择实力最强者。
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祁门五子,尤其是大师兄祁关叡的态度。
然而……
祁关叡是第一个找上梁源的人。
不是为了抢夺掌门之位,而是向梁源解释师父的真正用意。
“哟,花前月下,真是好兴致。”
祁关叡来时,梁源正在自斟自饮……毛尖,祁柒的面前摆放着的才是醇香柔和的米酒。
如今一人一鬼的关系愈发紧密,只要是梁源使用过的东西,祁柒也可以使用。因而,他今日饮酒的是一盏梁源使用过的茶杯。不过,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细节。
至少表面上。
祁关叡自顾自掀开衣摆入席,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不拘小节的潇洒。
他举杯,梁源为他倒了一杯茶,祁关叡便牛嚼牡丹地一饮而尽,偏要喝出烈酒的姿态来。
热茶润喉,他才道明来意。
“掌门之位啊……旁人如何看待与我无关,至少在咱们几个眼中,当真是洪水猛兽般的存在。”祁关叡苦笑道。
“你二师姐妙义,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影,把自己活成了只有掌门才能知晓的秘密,必定是不肯露面于人前;玉礼心地善良,性子却有几分书生气,只怕也不愿接手重担;信元年幼,心直口快,世界在她眼中是非黑即白的,眼里揉不得一丁点沙子。说来说去,还是你我。”
祁关叡并不刻意避开自己,如此坦然,反倒让祁柒心中佩服。
不愧是大师兄,看人待物洞若观火。若非如今的局势,的确应当由他接任掌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祁关叡语气一转,又道:“只是如今师父和整个玄门都在积极争取入世,虽然本质上是我们在向世俗势力低头,但百年内,还是需要一位手腕强硬的主事人,才不至于被朝廷打压的太狠。”
梁源微微皱眉:“我可以担任副职,一样可以震慑朝廷,何必在乎掌门这一虚名。然而掌门主管门派事宜,需能服众且受人爱戴者。在这方面,我与师兄万万不能比。”
祁关叡面色严肃:“你也知道是‘虚名’,便应当清楚,俗话说‘先敬罗衫再敬人’,朝廷的人最看重的便是这一个虚名。若是你要与他们对话,不是平等身份,他们怎么可能看得起你?德不配位,又如何看得起作为掌门出面的我?”
祁柒手捧茶杯,默默点头。
祁关叡笑道:“你看,就连你家的小鬼也赞同我说的道理。”
梁源何尝不知,只是他心有不甘。
说的这么好听,细看就能发现祁关叡正经面孔下隐藏的丝丝缕缕的轻松得意。
玄凤真人这几个徒弟,当真是把“视名利如浮云”学到了极致。这位大师兄指不定如何偷着乐呢。
看出自小心思深沉的师弟展露出些许松动,祁关叡心中落下一块大石的同时,眼底不由得浮上一抹戏谑之意。
哼哼,自从找回了小竹马,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冰坨一样的师弟,比以前好拿捏不少。
就连表情都变得容易看透。
吾之砒霜,彼之蜜糖。这就是先人教诲不沾世俗情爱的缘故么,可怕可怕。他就算孤寡一辈子,也不能变成现在简直没眼看的师弟。
梁源敛眉轻抿一口茶,余光瞥到看似乖巧的祁柒,眉宇间添上一抹柔和。
低垂的黑眸中,倒映着笼罩着庞大庭院、拥挤、扭曲的黑色阴影,张牙舞爪却也刻意绕开祁关叡的人影,以及被它们小心翼翼聚拢在中心的一抹淡淡红色。
算了,此处安心是吾乡。
他还有漫长的时间守候着阿柒,等待他真正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一日。
……
道士,作为历史长河之中特殊的群体,在祁山派第二代掌门人的带领下,如滴水融入江河,在数百年间,悄无声息走入千家万户,成为一种被朝廷官府所认可的职业。
伴随着“人死为鬼”变作常识,渐渐的,能够“看见”的人越来越多,数以百计、千计的玄门天才涌入,被后人称之为黄金时代。
——也是夕阳最后的余辉。
被所有人所知晓的秘密,便不再是秘密。
同样的,人们心中对于厉鬼的恐惧减少仅仅是迈出的第一步,真正引起世界震动的是不在对未知产生敬畏之心。
人类,在持续不断地探索与自省中前进。
……
时间来到现代。
道士在早年破除迷信的时候被迫改了名,如今这一群体被称作“天师”。然而,他们流传下来的炼体之法、运气之道被当作优秀传统文化得到继承与发扬。
如今天师群体中排在首位的上官家族,远居栖华山山间的主宅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上官雪,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姻缘联系,你尽可以找一位心仪的男人,你自由了!”
一个少年老成,尚未长开的五官已显成熟魅力的少年撂下这句话,不再看自小青梅竹马的骄傲女孩脸上闪烁的泪水,和她色厉内荏的嗓音。
“好、好!东云,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你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的!”
任谁都能听出来女孩是在说气话,但直白的语言如一把利剑,狠狠戳在少年心头尚未愈合的窟窿上。
他咬紧唇瓣,不去看背后上官家人的冷漠与讽刺。
【阿云,不必理会他们,早日脱离这样麻烦的家族也好!这样你就能潜心修行我的天罡灭气决,待你习得大成,重整我灭气门昔日荣光,这样的小家族根本不值一提。】一道不屑的声音自少年脑海中响起,怪异的是,他身边却没有任何人、鬼。
【是,师父!】少年的心音更添了几分沉着。
与被嫌弃赶走的他截然不同,另一边走来的,却是一位被无数上官家族的人前呼后拥着、神色冷淡的白发男子。
远远望去,那人如同冰山巅峰的一捧雪,绝不肯为任何人所动容。纵然上官族人如何热脸贴冷屁股,也得不到男子一个眼神。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见此情景,少年心中痛快极了。
上官氏又如何?天师家族又如何?还不是要捧着别人!
就在这时,走神的少年突然被重重撞倒在地。
怎么可能?少年虽然寄人篱下,可是一身结实健壮的体魄也不是白练的,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撞倒……还挺疼?
“呀,抱歉,你没事吧?”
对方似乎也没有料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向他伸出一只手。
白皙,柔软,指甲是浅淡圆润的粉色,看着弱不禁风。
触手微凉,便是最极品的美玉也不及这手的主人半分。
清冽柔和的嗓音听来如沐春风,吐字自带一种独特的古韵,宛如那些大家族中精心教养出的世家子弟。
少年讶然,他竟是被这样一个人如此轻松地撞倒了?
“没关系,我无事。”
【师父,有人为何不提醒我?你能看出他的来历吗?】
少年下意识在心中询问最依靠信赖的师长,却不曾想对方自从意外发生以来,连一个字都不敢吭声。
撞倒他的俊美青年微微一愣,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下一秒,不远处的白发男子冷厉的视线已经直直戳过来。
青年唇边的微笑再度浮现,简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道:“以后走路小心。”便绕过他离开了。
少年怔愣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青年与那白发男子并肩而行,两人看上去格外和谐,奇怪的是,周围嘘寒问暖的上官族人却好似集体忽视了那青年似的,不与他有任何交流——却会主动避开他。
和煦的日光透过那青年白皙透明的皮肤,那一瞬间,好似真的穿透过去。
少年不做他想,尽快离开此地,走出去数公里,才道。
【……师父?】
半晌,心音再度响起。
【小子,你可真是撞了大运!】心音长吁短叹。
【那人莫非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好家伙,为师我也几十年不见那样强大的厉鬼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