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放映的内容突然结束,弥漫在昏暗空间里的迟滞气氛得以暂停。
吟瞥见屏幕上被退回的界面,再感知远方一护的状态,后知后觉她进入这个房间后蓝染一直在观看的根本不是什么“实况”,而是黑崎一护之前进行过的战斗回放。
在黑崎一护与葛力姆乔战斗正在进行的时候,蓝染并没有及时观赏旅祸少年的状况,他那时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吟随手拿起遥控器,找到黑崎一护当前情况的直播,确认按钮还没按下,蓝染已经抢先关掉放映。
房间在那个瞬间彻底陷入黑暗,就像过去许多让她分不清白天黑夜的难捱时刻,充斥着度日如年的焦灼。
吟不由自主开始颤栗,她立刻用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想用刺痛截断自己的反应,以及她的反应被发现的可能。但房间被点亮的灯和蓝染的动作都昭示着她的状态已经被他的第一时间发现。
“抱歉。”他从两侧紧握住她的手,使她的指甲离开手心,然后,将自己的手送入她手中。
“我们也坦诚些,你在抱歉什么?”吟抽手离开,坐直身体转头面向对方,“是你刚刚随手关掉光源,还是之前?我不知道你关了我多少天。”
他没能及时作答,只是在静默中承受她的目光,她没有继续逼问下去,转而回靠在他身上,再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我是回来拿雨中仙的。”
“我会把它还给你……”
“但不是现在,要听话,否则你再也别想见到它。”吟打断蓝染的话,语速飞快棒读完冠冕堂皇的话,单脚踩地想要离开,“那我也可以撤销自己听话来到这里的决定,这世上诚实的好孩子多得是,祝蓝染先生找到的下一个更乖。”
“你明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她被拽回他身边,扣在他怀里,她没反抗,靠在他身上喃喃自语:“你说什么都不重要,我说什么也不重要,我们都是骗子。”
骗子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将那把胁差塞进另一个骗子手里,一副接下来如何都悉听尊便的架势。
她接过刀,紧紧抱在怀里,甚至把身体都缩得更接近一团,不让任何人有从外部抢走那把刀的机会。
她想起了很久远的记忆,小时候的她就是这样入睡的。那时候的她还是家族里最年幼、弱小的成员,身上除了联姻的价值就只剩下灾星的偏见。
母亲对她永远不满意、哥哥遇见她只会视而不见、姐姐总是以大欺小把她当出气筒,后来还常用锥子吓唬她……那时候,她也没有因为生日的回忆对蓝染产生难以戒断的依恋。
她不想回到过去。哪怕过去也有星星点点的快乐回忆,哪怕现在的命运一团乱麻,她也不要再经历一遍那样跌撞酸辛的旅程。
“你知道吗,我永远也忘不了刚刚退婚的时候,我被带到家族会议上,等着其他人决定我未来的命运时自己的心情。我不过是一个被潮流裹挟着的木偶,我的命运取决于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表情。”
“可是,只是因为我处在弱势就要被这样对待吗?只是因为我是家庭里最无关紧要的那个,我就要被待价而沽、连闲暇时也要当出气筒发挥剩余价值、我的想法和感受都不值一提……我不甘心。”
“我不会原谅那种境况,也不想让更多人处在这样的位置。我实在觉得,人至少要有选择自己是否随波逐流的权利。对于心灵上的弱者而言,要承担自己人生的责任是痛苦的;可对于相反的人,没有机会自己负担自己的人生选择是悲哀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吟颇有些自嘲。她现在唯一的听众正是一个自以为是、喜欢替她做选择的人。哪怕他同样是一个极富主见、不允许被外界束缚和定义的家伙,他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也显示出他对其他人同理心的缺乏。
在她倒出自己心底的话语时,他一直轻轻搂着她,她的目光不在他身上,可她知道他在仔细地听她说出的每一个音节,就像一直以来对待她的话语那样。
这一次,无论他是否像之前一样只选择性听从她话语里他认可的部分,继续“我行我素我是对的”,她都会努力夺回自己人生的方向,哪怕要斗到至死方休。
“这就是你最终的选择。”他的呼吸打在她头顶,而她蜷缩在他身上,不想点头,也默不作声。
他没有等到她明确的回复,但他知晓她的选择和想法也从来无需依靠她的解答。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囚禁一个怎样的灵魂。在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时,他已经看到其中蕴藏着世间罕有的光华与色彩。
他独自看着那坚硬也脆弱的材质被她逐步打磨出炫目的光彩,他曾在这个过程中给予她打磨需要的清水,也曾把恶意和趣味强加于她作为试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开始希望这片美景永远人迹罕至,甚至设想独自占有这份宝藏,哪怕他人只是得以一瞥光华也让他莫名恼火。
可她终究不是美景、不是宝藏、不是闪闪发光的宝石、不是任何死物、更不会甘心被任何人占有,她只属于她自己。她的羽翼已经丰盈,她有自己的志向和旅程,注定不会被他牵绊。
若是他执意做囚笼将她封锁独占,也无法锁住她的心。最终不过鱼死网破、两处伤心。
“我已经研制出解决你在瀞灵廷被能力反噬的方法。”
吟终于有了反应,她略微扬起头,但在真正看见他的眼睛之前就再度蜷回去。她不想表露出太过明显的兴趣,她想慢慢从交涉中刺探出他想用这个筹码取得什么。
可他掷出鱼饵后就再也没有追加筹码或者寻求回答,好像只是说了一句寒暄碎语,就开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她也想和他比比谁能更悠闲、更能沉得住气,但他们的处境终究存在差异。于是,她终于躲开他的手坐直身体,开始扒他的衣襟。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可以作为交易的筹码,那只能是——他身上那道被她在会议室动了手脚,迟迟不能愈合的伤口。
曾经惨烈骇人的狰狞伤口已经恢复八成,伤及肺腑和动脉的部分都已经被修复完毕,一打眼看上去似乎只是寻常砍伤。但本应更容易被治疗的浅层不规则创口仿佛没有被治疗过一样,始终难以愈合。
一开始创造这道伤口时,吟的确无暇做出更多限制,但在会议室装模作样时,她不仅有意打折治疗水平,还趁机在伤口上增加无法被蓝染本人灵压完全修复的限制。
至于现在,已经在蓝染面前暴露真实回道水平、也利用过这个手脚放走了井上织姬的吟终于不再打算用“皮肉之苦”作为对蓝染的筹码和惩罚。
吟始终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专注地操纵手上的灵压,让翻红的皮肉被灵子构成的线顺服地串连在一起,最终服帖地回归完好无损的原状。
这个过程没有任何难度可言,但吟的状态异常投入,对外界的一切浑不在意,若非一条发丝垂落在她的侧脸,她仿佛已经成了一张定格的画面。
一开始被轻转下巴,她的眼睛依然紧盯着手上的工作,直到被扶住后脑勺吻住,才对事态的发展后知后觉。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她暂时顾不上唇舌的欢愉。
她的手臂攀上他的肩膀,却并非动情后的下意识反应。大战已经开始、时间所剩无几,与这样缺乏戒备的蓝染近身接触的机会更是未必还能再有,她需要尽可能完全利用。
拔除施加在他伤口上的限制不意味她要就此放过对方。太多功能复杂的封印、禁制和特殊鬼道在非近距离接触时很难精确施加在目标身上。
她希望他更加投入、更加动情、更加专心,最好不要发现她在做的事情,就算发现了,也不要头脑太清醒。
被他纠缠固然令她困扰,但倘若他这份难得的不清醒能带给她更大的生机和利益,她也可以不介意一时的感受与得失。
不论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否有异同,他们的动作都导向同样的诉求。
在这样奇妙的氛围里,她最终被点燃、被感染,手上的小动作逐渐变少、最终消失,竟然完全沉醉于直白的欢愉,热烈得好像那是最后一次一般。
不知因何而起的盛筵迎来了既定的结束。
纠缠中落在椅子上的发饰被他拾起,为她重新挽好如瀑的乌发,“隔绝瀞灵廷反噬的装置在这个发饰上。”
那岂不是早就已经给她了?刚刚他分明是空手套来她的治疗。吟闻言抬眼,眸中尽是对此的不满。
嘲讽的话语尚未出口,却被他先一步补充,“只许你耍赖吗?”
吟并不纠结他的话语是否指向自己刚刚暗中做新手脚的行动,只是抬手一指自己的嘴唇,“还有一样。”
就算他要用已经给到她手中的发饰作为解决反噬的筹码交换她的治疗。他突如其来的吻又要拿什么来抵消?总不至于是默许她在他身上动的手脚吧?
他像是最后一次一般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眸、面孔和轮廓,仿佛在用目光为笔触仔细地描摹。可当那长久缱绻的目光终于完成无形的绘制,他转身离开的动作却干脆到没给她任何的反应时间。
“你自由了。”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宣言打得措手不及,她不知道他的话代表什么、是真是假。等到她终于从被雷击般木然的状态中脱离,顶着好像装了一团浆糊的脑袋起身追出去,却只见到他决绝的背影。
她的心很乱。她不喜欢他的背影,可她必须叫停自己走向他的脚步。
不管他是在钓鱼执法、还是突然良心发现、又或者这是他阴谋诡计的一环,她都不应该再把一丝一毫的时间精力放在他的身上。
大战已经开始,她的时间有限,需要她争分夺秒赶在任何一个战士回归瀞灵廷之前解决远山家的问题。
迷茫也好、思考也罢,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都太奢侈了。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只管撕开黑腔踏上前往尸魂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