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被水淹了,地面潮乎乎的,稻草都粘连在一起。
林兆之被人推入牢里,嘴上堵着的布条终于被人拿开。
污水渗进膝骨,泛起彻骨冷意。
林兆之咳嗽几声,将口中布匹的浊气全咳了出去。
腐烂的陈旧味道充斥在各处,林兆之躲避不开,干脆坐在稻草上。
潮湿气和水淋淋的衣服紧贴在一起,林兆之却笑了。
蒋春语的胎已经落了,太后想搬旧招也没法子。
诸葛筠虽总在朝堂做隐形人,可他心思深沉,年纪也早不是轻信旁人的时候。
林兆之抖抖衣襟,抖落雨水。
陛下不会死,而他自己就不一定了。
太后要得就是断了陛下所有倚靠。
祁元辰失踪已要一月,早有流言传入说他死在不知哪里。
皇帝长大后提拔的两位,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被冠上勾结胡人的罪名。
林兆之将散落碎发撩到耳后,神色隐在暗中。
她不会给林兆之辩解与寻查机会的。
“林大人——”
通道出口被人打开,玄色官靴踏起水花,一路不停地走来了。
狱卒提着灯,脸上全是讨好:“王爷,这灯...”
诸葛筠到嘴边的话被打断。虽没说什么不满,可他只需斜眼扫一眼狱卒,眉头皱起。便不等诸葛筠说什么,紧跟而来的小厮就已经拿过狱卒手里的灯,一脚踹开这没眼色的东西。
狱卒不敢继续说话,灰溜溜离开。
林兆之借着那点光看到诸葛筠,问:“王爷怎么来了?”
“啧。”诸葛筠向他走近几步,左右打量着林兆之:“几日不见,林大人竟然狼狈至此。”
“滴滴滴”
石壁上凝得水滴落下来。
林兆之不接他话,诸葛筠也没丝毫不耐,伸手捏住林兆之下巴:“瞧瞧这张脸。”
模糊的灯光只能依稀照出林兆之的轮廓。
诸葛筠眼中却难得带上柔情:“为什么你总不会乖乖听话,难不成你只想做个废人?”
林兆之皮笑肉不笑:“王爷言重,下官怎会是那种不知好赖之人。”
“你不是吗?”诸葛筠放开捏他下巴的手,帮他散下头发:“都成落水狗了,多可怜。你身体不好,还需多注意着些。”
林兆之瞳孔中映出不远处灯火的亮光,他眨眨眼:“这些不都拜王爷所赐吗?”
诸葛筠哼笑一下,对这话并不否认,反而把玩着从林兆之手上拿下的发冠。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像她吗?”
“哒——”
又一滴水掉入地面。
“就是这个时候。”诸葛筠扔掉发冠,看林兆之的头发披散,正挡住眼尾红痣:“就连骗人都一样的...明显。”
林兆之攥住衣料,连呼吸都忘了:“她是谁?”
“诶呀,是本王的问题,居然忘了你还不知。”诸葛筠颇有些怜惜的看着林兆之:“你娘是蒋家嫡长女,而你父亲...”
他盯着林兆之,一点脸色变化都不愿放过。
“是废太子诸葛仁。”
林兆之变了脸,猛向前倾,手抓上诸葛筠衣服:“你说什么?”
他这表情好笑,惹得诸葛筠“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皇兄会知道他的亲骨肉受我糟践这么多年吗?他可事事压我一头,黄泉之中知道了你这些年的凄惨状,会不会回来找我?”
林兆之压着眉,被雨吃透的衣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诸葛筠不嫌他抓着自己衣服不放,反而离他更近了些:“若是阿诗选得是我而非他,你又怎会过得这般可怜。”
“你告诉我,就不怕我出去后...”林兆之没说完话就被诸葛筠打断。
“既然本王敢告诉你,就证明你对本王起不到威胁了。”诸葛筠拨开林兆之拉他的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要你看着我君临天下,看着我把这些人统统踩在脚下。春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最喜欢你。”
林兆之眼眶已经红了:“你真当你万无一失?”
“哈?”诸葛筠站直身,脸上表情全是戏谑:“本王自是知道御灵令在你手上,可你也不想想。那老头既然早落到我们手里,我们又怎会不知他身上有令牌?没被我们取走自然是因为这令牌如今就是废铁一块,起不了用了。”
林兆之瞳孔一缩,整个人都泄了气。
诸葛筠犹嫌不够,继续说:“你当这六年来我给你服得补药真的只是补药吗?”
“......”林兆之沉默。
泛着冷意的指尖探进林兆之衣口,摸到他的脖颈。诸葛筠对凸起来那处摸了又摸,带着些眷恋:“你还记得你被人拿刀刃抵在雪里时吗?”
林兆之一抖,被他拉回那个寒冬。
凌冽冷气冻得他生疼,身上的麻衣挡不住什么风,四肢都要没什么知觉了。
雪地里残留几串血脚印,被划开的雪露出些污泥。
林兆之整个人被压倒在地面,脸被踩着,嘴里也吃到了雪。
“主人,就是这小子。”踩着他的人对前头这位穿玄金袍人说。
帕子被那贵人擦了手,表面虽没什么脏污,可还是被他丢了。
林兆之吃力抬头,想看清这人长相。
可眼前只有雪,雪掉进眼里被融化成泪。
刀刃贴上已没什么知觉的皮肉,热血从脖颈处缓缓流出。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血流失的感受好清晰。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得挣扎起来。
衣服被刮烂了,血从刀刃上滴落进血里。
他不能死。
他不能死!
林兆之憋着一口气,想从地上爬起。
压着他的壮汉竟都有些招架不住。
血和泪揉在一起,连着白雪一起吞进肚子。
“等等。”那贵人开口:“你叫他抬起头来。”
壮汉一愣,收了手里的匕首,正准备将林兆之眼睛蒙住。不料林兆之一个猛顶,居然叫他脱了身。
林兆之一刻不敢停,抬脚就跑。
壮汉要去追,却听身后贵人笑了:“叫他跑,没了林平,我看他能跑到哪里。”
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衣服全被血染了。
那时他觉着,冬天好长,长到他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来年春景。
心脏一缩一缩得痛,不知是饿得还是哭得。
茫茫大雪,前路是什么。
“是你?”林兆之盯着诸葛筠,又重复一遍:“是你。”
诸葛筠憋了好多年,现下终于吐露出真相,畅快极了:“是我。”
“杀老师的人也是你。”
“是我。”
泪从眼中滑落,林兆之仿佛回到那最束手无策之时。
诸葛筠自上而下看着林兆之的困窘,笑得情真意切:“可笑你还真当我是你恩人。”他顿了顿,语气阴沉下去:“可你若把我当恩人,就不该生那不该有的小心思。你当我看不到吗?还是说你与那祁元辰暗通款曲,觉着能瞒过我?”
林兆之死死看着诸葛筠,说:“他怎么样与我何干。你就不怕我杀你?”
“杀我?”诸葛筠像听到笑话,扭头对一旁站着的小厮说:“他说要杀我。”
小厮配合他笑了几声,又听诸葛筠一脚踹在林兆之身上。
林兆之左肩被踹出个泥印子,手猛撑在稻草上划出些红痕。
“本王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诸葛筠方才还在笑,此时又黑了脸:“若不想活命,大可来试试。还是说你要去和你的好盟友作伴?”
林兆之被打击得失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稻草上。
霉菌气息钻入鼻腔,眼泪如断线珠子,不停流下。
诸葛筠看到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多说,对侍卫做了个眼色就转身往外走去。
侍卫架起林兆之,带着他跟在诸葛筠身后。
这个视角是盲区,自然叫侍卫错过了林兆之脸上一闪而过地笑。
离开时要经过转角,林兆之看到倒在血水里的狱卒。
...
“娘娘,林兆之越狱了!”
消息呈报上来时太后正梳妆着,她不疾不徐,手还拿着一件首饰往头上比:“急什么?难不成他林兆之有天大的能耐,短短半日便逃得出京都?”
那宫女是素竹,她脸上得慌乱明显,闻言更是着急起来:“不仅如此,宫外还有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山匪要谋反,城里已经打起来了!”
太后试簪的手一抖,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方才得的消息,城里好多粮铺都被这些山匪给抢了。他们还散播消息说陛下命不久矣,西疆连输两城,马上就要被胡人打进京城了。”
素白呵斥住素竹:“什么消息也敢在太后面前瞎传,哪里的山匪这么厉害,连禁军都挡不住。”
太后紧攥簪子,从镜中看到自己生出白发。
“什么山匪。”她扔下那簪:“若真是山匪,怕连城门都进不来。”
素竹惨白一张脸,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倒是素白已经把太后扔下的簪子收回盒子,面上无半点惊慌。
“传诏禁军统领柳三问,叫他进宫同哀家复命。”
素竹虽不解,却也退下去通知了。
素白重新挑了个钗子,动作很轻地给太后插上:“万一战况是真的,禁军乱了,我们该如何?”
“先帝驾崩时的那样乱的,还不是叫哀家撑过来了。”太后看着新钗,露出笑来:“再说李家不中用了,还有江家,怕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