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下起大雨。
雨水稀里哗啦得打在窗檐,顺着缝隙钻进屋里。
烛火打在林兆之侧脸,指尖信纸触及火光燃烧起来。
小五站在他身后,不敢开口。
“只传来这一个信件吗?”林兆之问。
小五低着头:“只有这一个。”
燃起得火焰舔到了林兆之指尖,映出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有意思。”
小五头低得更低了,下巴碰到衣领,胡渣隔着布料扎里面的皮肉。
燃烬纸灰落在地面,林兆之将只剩一角的信纸扔到盆中。
“...”林兆之垂眸看着那余火,脸上神情归于冷漠。
火吞没最后一角,逐渐消了热。
烛火摇曳,沾着些雨的潮气。
“叩叩叩——”
大雨之中,叩门声显得有些微弱。
小五退后几步,到一边藏了起来。
绣鞋踏雨而来,鞋边都沾上泥泞。来人站在那里,到处打量着林府环境。
“江大人求见大人。”侍女声音透过木门传来。
院中又刮起了狂风,廊上风铃乱响一通,垂着得流苏纠缠不休。
林兆之拇指指腹磨磨方才被火舔到得指尖,深吸口气。
拉开门,侍女举着伞在等他:“江霖钰现在来找我?”
侍女只恭敬答:“是,此时正在前厅候着。”
“...”
油纸伞不小,罩林兆之这瘦身板算绰绰有余。可伞挡不住吹来的雨,林兆之还是不可幸免湿了衣袖。
“想见林大人一面可真难。”江霖钰坐在椅上听林兆之来了,眼都不抬倒是举着茶喝了一口:“户部就这样忙吗?”
林兆之抹开被雨沾湿得发,问:“江大人冒雨前来,是何要事?”
江霖钰放下茶盏,一副看戏模样:“没事便不能找林大人吗?”
“我们当没熟到这种程度吧?”林兆之落座,连客套话都不愿说:“若无事,江大人便请回吧。”
侍女收了油纸伞,退至廊外。
江霖钰目光在侍女小厮上转个圈,对林兆之颇有怜惜:“没想到林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家中只有这些人手,着实配不上你的身份。”
“江大人是觉在朝堂上没吵够,所以特意来下官府中吵了?”林兆之没看她:“官员私下勾结可是大罪,江大人注意些,少往我府中跑。”
“官员勾结?”江霖钰嗤笑一声:“你说咱俩勾结?”
她的声音传到廊上。
“谁不知道你我关系如何,你我勾结之语自如母猪上树,没可能的事儿。”
江霖钰身后的小厮很轻的怼她一下,她略感无趣的闭上嘴。
“我此次来当然有正事。”江霖钰正色起来:“罪臣由你关押看守,可我有事问他,寻不到这人怎么问?”
“我竟不知禁军指挥还有这权力。”林兆之无情道:“江大人早不是大理寺之人,这案子于你毫无关系。”
“怎么没关系。”江霖钰挑眉:“吴永新和他弟弟吴勇畏罪自杀,禁军一团乱,还不兴叫我问问罪魁祸首吗?”
林兆之依旧拒绝:“于理不合。”
“本小姐坐到禁军指挥的位置上也于理不合,可也坐上了。林大人好的不学,尽学迂腐。”她看一眼身后自己带来的小厮,叹口气:“我管什么于理不合,禁军的帐平不了,你也别想安稳过。”
廊边被雨水浇了个遍,有些都扑到内廊了。
侍女听着雨声,注意全集在内厅。
“江大人威胁我?”林兆之才拿起茶杯的手又放下了,一手扣在桌案,发出脆响:“都在陛下手下做事,你何必这样步步相逼。”
江霖钰反道:“既然都是在陛下手下做事,林大人才该通融。”
“咔——”
椅子在地面划出一道弧响。
两人皆站起身。
江霖钰少年无畏,一脸反骨:“这罪臣我定要见,你不允,我便搅你安宁。”
“…”林兆之被说得无语,留一句:“自便。”
侍女耳边响起他离开的脚步声,又忙不迭得举起伞追去。
江霖钰与身后小厮对视一眼,撇嘴道:“摘了草笠吧,你心心念念的林大人可没认出你来。”
帽檐下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被罩住的下半张脸浮起笑:“谁说没认出我?”
江霖钰眉尾挑起连带着眼睛都睁大了些:“那就是不想见你喽。”
走廊处的侍女小厮皆离开了,只留下未停的雨。
雨滴打在油纸伞上声音清脆,逐渐又临近此地。
“咔哒——”
前厅门被来人关上,屋外雨失了声音。
“人这不又回来了?”小厮满眼笑意,毫不意外他会回来。
林兆之收了伞,随手放到一旁,黑发低垂在两侧,叹声气:“如今正是风口浪尖时,江大人这样光明正大的来我这儿,若是叫人参上一本,那可真是…”
“参我的人还在少数吗?”江霖钰浑不在意,反倒笑他:“林大人才是,在自己府邸都被一群人看着,这林府都快成奸细窝了。”
前厅烛火昏黄,与窗纸泄来的冷色融在一起。
“林府这样,江府就不这样吗?”林兆之问:“难不成陛下就这么放心江大人?”
“再怎么说来我也是宫变时救京都于水火之人,他再不放心短时间也不能做什么。”江霖钰又坐回椅上,翘起腿:“宫变距今不过几日,可陛下那些动作就叫群臣动荡。他现在能靠的人,除了我们还能有谁?”
林兆之勾唇轻笑:“谁说陛下只能信我们了?”
江霖钰后仰头,靠在椅背上看他。
“太后掌权这些年也并非完全服众,多得是不满。贤王谋逆,败局已定。”林兆之指尖划过被打湿的衣袖,将上面褶皱抚平。
“你觉得除了陛下他们没了可投靠之人?”江霖钰不赞同:“我不这么觉得,世家相争多年,怎可能和谐?”
“是相争多年还是同气连枝?”林兆之反问。
“...”江霖钰沉默下来。
“世家表面摩擦不断,可他们世代通婚,血亲关系斩不断...谁知道他们何时会联手?”
“依你所言,我们下一步又该如何?”小厮向前几步,走近林兆之。
他的声音从面罩下透出,声音传入林兆之耳中,叫林兆之起了一后颈疙瘩。
林兆之后退一步,避开他:“下一步如何,天知道。”
“...我从不信鬼神。”江霖钰冷哼:“天定不了我的命,下一步是我脚定的。”
“在下佩服。”林兆之伸手撑停还在不断靠近的小厮,转头对他说“祁大人既然活着回来了,怎么又包得这样严实。”
祁元辰摘下草笠,眼盛笑意:“哥哥认出我了。”
江霖钰打个冷颤,简直没眼看这俩人。
林兆之看着他,神情不变:“祁大人佯装打扮入京,是抓到叛徒了?”
“信不是一早就该到了?哥哥还不知?”祁元辰又拽下面罩,露出下半张脸。
他脸上有处十分不起眼的刀疤,被粉盖住了。
许是面罩剐蹭,上头粉掉了些,这才显出来。
林兆之左右看看那疤,惊叹道:“祁大人还抹粉了?”
祁元辰脸瞬间垮了,他迅速回头看江霖钰一眼,回应他的是江霖钰乱看的眼神。
“...”
他又重新挤出个笑:“见哥哥自然要好好梳洗一番,怎好叫你担心。”
林兆之却抬眉问:“我何时说过担心你了?”
“我失踪那么久哥哥就没半点担心?”
“没有。”
“倒是我忘了,毕竟苏木是哥哥的人,哥哥自然知道我没身死的消息。”
林兆之收了抵他的手:“果然是你。”
“林大人手段了得,军营里有你的眼线,禁军还有你的下属。”祁元辰也没再靠近,反俯看他:“从前不知林大人手眼通天,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担当。”
“得罪之处?”笑出现在林兆之脸上,他长“嘶”一声,蹙眉想:“是祁大人在宫门前的威胁还是夜闯我林府的浪荡?”
“哥哥还真是翻脸无——”
“差不多得了。”江霖钰打断二人之间缠绵氛围:“我人还在这儿,你俩要调情等我走了再调。”
室内烛光黯淡,只依稀照出几人轮廓。
“禁军之中为何有人听你命令我不想问,想来你也不会说真话。”江霖钰环胸抱臂:“可你真就这么甘心把那令牌交给陛下?那些卫兵可是你一个个搜罗起来的。”
“有什么不甘的?”林兆之的五官一向柔和,说话时还是照常的温润,可此时烛光下的他却显出些鬼气:“壁虎断尾求生,我交兵符求信任,都是一样的道理。”
“我看未必。”祁元辰看着林兆之:“从前我觉得林大人像云鹤般高洁,如今看来你更像条蛇,保不齐就在暗处咬人一口。”
林兆之攥拳罩在唇前笑了:“祁大人被我咬过?”
这是什么话!
江霖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两人,更不可置信的是这两人表情毫无不自然之处。
祁元辰目光渐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些凶色。
这对吗?
“喂,我还在这呢...”江霖钰忍无可忍:“实在不行我退出,好叫你二位好好叙、叙、旧。”
林兆之举手投降:“我什么都没做,江大人莫冤枉了我。”
“我何时冤枉你?”江霖钰扶额缓了缓,又说:“你们俩就不能聚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必然要话里话外腻得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