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中空之地,空气稀薄,逼仄难舒展身躯,十人紧紧挨着,待久了脑子疼都是小事,全身的恒温和供暖设备已经失灵了,冷寒深入骨髓。
头顶即将垂下地狱之手,等死好像成了唯一结局。
死前,他们也要看清下方爬出来的人究竟是谁?宁接受上方的死亡装置,也不愿相信三席四席与他们之间隔了时差,宁愿他俩是他们死前的幻觉。
苏霄目光紧锁满脸湿泥的拂洛依,黑发奓着,披散耳侧,脸上青筋暴起,肌肉组织几乎撕裂。
她的眼神不曾胆怯分毫,一身满满当当的朝气未被功利、权力浸染。
以至于那溢出的光芒衬得阴郁的尤以温都多了丝人性。
借如今未脱粉的拂粉omega所言:明秀少年意气,总徒惹人心绪。
不一样。
神情不一样。
下面的这人眉眼凝萃了自信、坚定,她眼底明亮的光彩让人忘记身处险境。
失忆后的拂洛依脸上不会出现这类神情,她压抑内心,不肯泄露过多的真意,害怕自己一旦懈怠,便会遭遇极致的伤害,渴望用一张假面,恒久地覆盖在他人眼中,琢磨不透,允许人靠近,又不愿与人亲近。
他永远无法理解她的内心,哪怕他们曾一起长大。
他跟曲恒野说了他发现的几点异常。
早先曲恒野冲在最前面,冰面张开裂缝之际,他丢出求救信号,正要借机甲护身,眼睁睁看着机甲项链与他的精神力断了链接,有东西在限制他们的精神力。
四周的冰不是晶矿,不存在屏蔽精神力的物质,他确信他们的机甲仍在空间项链中,他们意识清醒未错乱,血氧更无归零情况。
他低了头,无意间直视了裂口,底下流动的物质极轻地拂过眼帘,他想近一步探究,飞溅的碎冰逃离行动轨迹,刺伤了他的眼睛,好似在明明告诫他不可窥探。
这会儿影响视物,看东西蒙了一层雾气,他闭上眼,只蹙眉点了个点头,“不用看三席四席,他俩脑子和我们不一样,先想办法避开上面的死亡之局。”
曲恒野内心难以平复,考试期间问题层出不穷,怪事连连,每个人都像是丢掉了正直纯净的脑子,露出骨子里疯狂的底色。
他第一次认识到失去束缚的alpha是这般骇人,他们在向癫狂进化途中,丢下了十个里里外外老实本分的alpha。
他抬头向上望,灰色雾气覆盖在眼前,第一次强烈地想探听言云的内心世界,看起来矮矮小小的女alpha,呆呆愣愣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胆子大起来,全然不管不顾。
学姐,你比拂洛依更大胆,你不怕背负人命,拂洛依失忆后最怕亏欠他人。
核动力装置与纯机械的组合如何吞噬掉死亡的归宿?
你是漠视他人性命,还是过于相信自己对技术的把控,亦或是在你眼底——机械绝不出错。
学姐,十个人中九个人家世都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没经过校方同意,私自说服救援队与你同进同退,哪怕后续面临退学入狱判刑,你也不怕吗?
死前再多的思考都没了意义,曲恒野捂着心口,心脏跳动时多了另一重回响,先是麻痹后是酸涩,心神悬而未落,上方足以淹没、焚毁生命的结局不该是他们的死亡方式。
他握紧手里第一军校的校徽,换做平时他会开口说:“希尔维斯教授的入室弟子从不出错,她不会鲁莽,都不要怕。”
此刻,所有言语都失了力量,大家心知肚明没有第二条活路,只默默倒数着。
砰砰砰作响,所有人共用一颗心脏,心率一致,呼吸也同步,他们仰着头等待着。
天光突地乍开,融冰开始了。
冰层汽化不过瞬间,温度足以灼烧人致死,放射云升腾,裂变元素流淌倾泻,谁人逃得掉这场持续性的涅灭风暴,它虽非纯净神光,毁天灭地的威力从未更改,历史上也只在虫族战场上使用过两次。
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如何抵挡,如何自救。
地下冰城热融失控,地质活动紧随而至,地上冰与雪在惊天的地动中崩开,撕裂昔日冷漠沉静的面目。
冰融时,坑洞现,上方摧毁人体组织的热量已贴着面颊,裸露在外的肌肤被无情舔舐,耳中听不见一丝声响,恨不得震碎全地域的力量将他们无情地砸进湿重的泥里,与三席四席擦肩而过时,有人没了思考能力伸手抓住他俩,阻止两人撕裂湿泥,手指却直直穿过两人的身体。
海底震荡,十人卷入海啸中,海水冲垮这封禁它无尽岁月的湿泥,挤压并灌入坑洞,冲向面目全非的地面。
海面翻天汹涌,远远看去,浪潮满是死亡之红,天地骤然变了颜色,四周所有物质在这场风暴中一一涅灭。
*
尤以温以撕裂肌肉为代价,与拂洛依一同挖开了湿泥,一块幽蓝的冰跳入视野,两人终于露出了苍白至极的笑容。
拂洛依双手贴在冰上,敲敲了,估算其硬度后全力抽取脑域的精神力,一股劲儿地压缩,凝结成一块硬币大小的球,快速拉着尤以温后退,远远投掷出。
轰炸声响起,先是轰得脆响,破坏冰层结构,裂痕沿着冰与冰之间的缝隙扩散成十五厘米的洞口。
咔咔咔的声音,清脆悦耳,精神力爆破冰可行,拂洛依恍然未觉嘴角溢出的新鲜血液,耗空精神力导致大脑几乎空白一片,全凭求生欲支撑。
脑域疼得人想满地打滚,最终也只破开二十公分的洞口。
尤以温十指血淋淋的,指缝中的湿泥黏腻难受,他示意拂洛依停手,让她弄干净手指,在拂洛依惊恐的目光中,死按住拂洛依的手咬在她的手腕上,齿尖陷入。
拂洛依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发疯,单手肘击狠狠地将人砸在冰上,累得自己大口喘气。
尤以温擦掉嘴角的血,一脚踹开拂洛依,拂家人的血补精神力竟不是传言,又在拂洛依怒视中,撕开了自己的锁骨窝。
指尖的精神力作刀刃,表情冷得骇人,他就那样徒手撕开,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手指还钻进血窝里,不知道在找什么。
拂洛依呼吸微颤,怒骂:“疯子!”
不打招呼,不解释行为的疯子!
恼怒的她只想按住尤以温揍一顿。
尤以温嘲讽似的瞥她,从皮肤下拿出一块5公分长冷白的切片,外层包裹着不知名的材料,他随手抛向拂洛依。
拂洛依白着脸接过,手轻微抖了下,切片落入掌心,温热得似活物,因沾了尤以温的血,略显黏稠、沉重,她仔细看了没有组织纤维。
尤以温缓缓闭上眼,任由伤口流血。
“拂伊洛把你的血喂给它。”
他声音轻得快听不见,拂洛依心知他必须赶快得到救治,没时间多想,立时将这块菲薄的切片贴在手腕被咬开的伤口上。
她怨气十足地瞪尤以温,好好的人又突然发疯,情绪反复不定,好好的一人长了张帅脸,又是贵族之子,日常不干人事,没人敢追敢惹,人称“诡A”。
她曾吐槽他鬼A癫王。
轻微的吸力拽回她的注意力,她举起手腕盯着看,原本厚度不足1毫米的切片,现在吸了她的血,鼓胀得足有4公分厚,撑得近乎透明,软乎乎的触感,没见过的物种,拂洛依一阵胆寒,想扒开这东西看看究竟有没有长口器和唾液。
还没等她下手,这东西自己瘫成一片,滑溜溜地绕了一圈,裹住她的手,也不知道尤以温闭上眼是怎么视物的,他掐着时间冷冷道:“现在去砸冰。”
拂洛依心有疑问,还是乖乖照做了,触之轻柔滑腻,无一丝一毫的刺痛,乖顺安静的物种似能包裹一切,有一刻抹平了她对面未知时翻涌的惊骇,她奋力挥拳狠狠砸在冰上,轻易将坚冰爆开一大块,手臂未骨折,十指健全。
她越发用力一拳又一拳精准落下,直到砸出80公分的冰洞,她吊着一口气,先爬进去,探头能看见里面的光。
裹在她手上的东西又缩回5公分长的切片,只是这次更加透明,拂洛依怀疑再砸下去这东西会破掉。
尤以温的主力军制服湿透了,冷汗和血全黏在身上,他咬牙站起来,将他的底牌从拂洛依手上摘下,重新塞进锁骨窝里藏了起来,撕裂的伤口转瞬愈合。
拂洛依要提醒他“注意别感染了,这东西不清洗不太好”之类的话彻底堵在肚子里,再看自己的手腕也确实没了牙洞,光滑如初。
今天,也是被绥元生物科技震撼的一天,谁能想到三席藏了这么一手,还当什么单兵,去当研究员吧。
难道他脑域衰老和这东西有关?
拂洛依秉持着友好相处的原则,态度诚恳:“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会烂在心底!”
说完,她率先钻了进去,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尤以温,担心对方晕过去,alpha再好的身体也顶不住他俩把自己往死里折腾,两人一点点挪移,全冰环境,寒意冷到骨子里。
她体力耗空,顿时怀念起平时难以下咽的营养液,下回托希尔维斯教授买点烤肉风味的营养液,一定要找言云做个机械折叠空间,她从拂家偷点星币给她研究经费,哪怕没了精神力也能取用,到头有了成果再跟拂铭汇报。
回去还能来得及见学长一面吗?
涅灭风暴停止,言云第一个全副武装跳进海水灌满的坑洞。她已将按照详细程序完成放射性元素的净化。以反物质涅灭环转化能量,并反向利用,固化地动导致的地质断层。最为关键的一步是完全解决放射云在大气中的裂变产物,用吸附井完成关键的衰变。
雪崩与海啸她本可同步解决,然而作为这场考试中最关键的一环,她依照计划选择置之不理,任由更多元素扩散至海洋,周边地质已无法修复,摧毁芬蒂法雪原的生态是如此轻易,使其成为一颗废星甚至无需计算代价。
救援2队的队长是“无渊”计划的执行者,2队人人皆是罪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连时颂都不清楚她加入救援队的真实任务。
omega不是任人摆弄的笼中鸟,军演结束之际失去自由之时,紧随其后的审讯、牢狱、审判,种种刑罚夺不走她在第一军校享受的自由,她学到的技术终是短暂地翻了天。
她的任务只差最后一步——救下第七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