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瑛的马车离开以后,瞿秧骑上马,独自去往二皇子府。
朱安坐在书房擦拭一套精细的青铜鸟樽,铜鸟的羽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他用一支纤细的小毛刷扫过铜鸟的羽毛,动作细致轻柔。
瞿秧在坐榻上坐下,仆人为她舀了一杯清酒,然后弓身退出了书房。
朱安依旧专注于给鸟樽清理,低着头问:“探查的怎么样?”
瞿秧道:“城郊院落挖出的三具尸体,和太子妃找到的埋在祭祀坑的尸体一样,不是我们的人做的。虽然她没有承认,但她也没有否认。”
朱安依旧没有抬头。“瞿秧,你是我母族的表妹,我的母亲和你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瞿秧知道,我也视表哥为最重要的倚仗。”
“你觉得这两处尸体出自同一批人之手?”
“并不完全确定,只是一种直觉。”
朱安放下小刷子,轻轻吹了一口气。“她背后的人,是东攸侯吧。”
“我也这么觉得。”瞿秧喝了一口清酒,“表哥这酒酿得极好,浓郁芬芳,我喜欢这个味道。”
他没有动作,沉思道:“他们杀了陈伋,是想削弱太子的势力,东攸侯夺位之心昭然若揭。”朱安朝瞿秧的方向看了一眼,“喝完了自己倒,我这里酒有的是。走的时候带一罐回去。”
他重新拿起小刷子,突然想起赵瑛昨天来见他时说的:对女子来说,最重要的肯定是择一良婿,男子的柔情与温存,才是女孩子安身立命的倚靠。她那时分明也是在试探他。
“赵瑛,她很聪明,但她出身太低,只是一个部落族长之女,所以想要寻找一个靠山。”朱安说:“东攸侯或许是她的目标之一,但她未必已经确定选择了东攸侯。如果东攸侯死了呢?”
他的视线转但他面前的青铜鸟尊,温柔的嗓音却带着冷淡:“战争中要留下性命,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表哥已经决定了,要收拢她为自己所用?”瞿秧踌躇着,捏着空酒杯在手里打转。“表哥想过太子妃吗,太子妃的失踪会不会和她有关?”
“应该不会。她晌午刚从城外地牢回来,夜里太子妃就出事了,太快了,东攸侯只带了二十几个人来偃师,他的人手根本来不及反应。”
朱安回想起和陈苓会面的过程,的确没有任何人跟着。
“也许陈苓的失踪根本就是王兄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也许发现了我和她的关系,终于忍不住,对枕边人下手了。”
他刷了一下鸟羽,“可惜了,陈苓对我忠心,人也痴情,可她不是一把好用的刀。赵瑛能无声无息地杀掉陈伋,她才是一把好用的刀。”
朱安在心里想:我想要她。要她臣服于我,为我所用。
*
因为两天之后就要启程回昭信城,因此东攸侯下令所有人利用三天时间整理物品,整顿队伍,购买粮草。
赵瑛回到行宫之后,叫上郑妘她们几个一起上街,去买些带回海岱城送给父母亲的礼物。
在首饰作坊,赵瑛打算给赵羯买一个扳指,最后选了一个杂色玉石材质的扳指。郑妘不解地问她:“就选这个送给赵方伯吗?会不会材质太差了,姐姐选白玉的吧?钱不够的话我给你出。”
“不用,不是钱的事。我特意选了个便宜的。礼物要送,这是礼节,但不能给他送贵的,免得我爹以为我过得很富裕。”赵瑛又多选了几个差不多成色的普通扳指,带着给自己用。扳指是消耗品,她自己也会多备一些随时取用。
接着又去了粮食作坊,赵瑛精心挑选了一些优质作物种子,这些送给孟夫人她一定喜欢,而且实用。孟夫人对衣饰首饰并不在意,赵瑛深知她的志向,所以投其所好。
郑妘担忧入秋以后冷,到皮毛作坊时,硬是给赵瑛买了一条虎皮的绒毯,一件狐绒的大氅。
赵瑛和郑娴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整理东西,来时带的日常用品全都打包带上了。
第三日,东攸侯大部队返程。
二皇子朱安带兵为东攸侯送行,陪同东攸侯的车队向东北走,一路送到偃师城的东门外,双方下马辞别,然后要在此地分开。
朱安先和丁珺单独交谈了会儿,接着和丁珺身边的文官胥修交谈,叮嘱他这一路不可懈怠。
然后走到郑娴身边,单独和郑娴交谈。
赵瑛也下了马车,和姜婵郑妘宗姬告别。
赵瑛说:“大家都没进过王宫,不知道做女官还有什么禁忌,你们只能留心物色几个可靠的女官,送些小礼品套套近乎,等我和郑娴回来,再向你们取经。”
姜婵耷拉着脸,“原以为能和你们一起回去的,现在只有你和郑娴两个人,千万要小心。”
郑妘和宗姬也附和她的说法。
“哪有那么多危险,我们只是陪东攸侯去征兵,等大军开拔了,我们就回来跟你们一起做女官了。”赵瑛道:“祈求这场东夷之战能顺利,不要持续太久,免得劳民伤财。”
这时有个清亮温柔的男声响起:“小姐之愿,也是我所愿。”
四人回头,见到二皇子朱安走到了她们身边。他得体地向众人微笑,雨露均沾一般向每个人点头致意,最后望向赵瑛。“赵瑛小姐,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叮嘱你。”朱安说。
姜婵郑妘宗姬三人向他行礼后,退到旁边去和郑娴说话了。
赵瑛也向他行了个礼,起身时,朱安凑近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到:“听说,你想让我亲自来见你,所以我来了。”
赵瑛惊地倒退了半步。
她的确对瞿秧说,要她背后的主人亲自来见她,也猜到了这个人是二皇子朱安,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大胆到在这种情形下来找她。
赵瑛吞咽了几下,稳住声道:“我不明白皇子的意思。”
朱安走近她,扶住了她的手臂,不经意间把手里一个玉猪龙挂坠塞到她手里。“我安排了一支五百人的精兵队伍,跟随罕答同去东夷国保护他的安全。你拿着我的信物,这五百人即可听你差遣。”
手心里的挂坠触手温润,雕刻得非常光滑,暖白的色泽说明它质地极佳,是难得的美玉。
“我是认真的。”他握了握她的手,笑容暧昧,“只要你答应为我办事,这五百人从此刻起就是你的私兵。”
不愧是皇子出手。这么多人,放在现代完全是一个中型企业的职工规模了。
他想招徕她,目的不明,真假不明,嘴上说的这些完全也有可能是烟雾弹。赵瑛摇头道:“我没有这么多钱,养不了这么多人。”
朱安说:“你不用担心,养兵的支出依然从我的账走。”
“你想让我做什么?”赵瑛警惕地看着他。
朱安后退了半步,像刚才跟其他人聊天结束对话时一样,向赵瑛行了一礼:“一路平安,我要你活着回来。”他笑得依旧温柔,然后转身离开了。
赵瑛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朱安个子很高,尽管他很瘦,但他的肩膀很宽,即便是背影都让人感受到来自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即便他一直是笑着的、温柔的,但他天生拥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俯首称臣的压迫感。
明明是初夏,赵瑛却感觉到有一丝冷意顺着袖子钻进身体里,她不由得搓了搓手臂。
手心里的玉猪龙挂坠提醒着她,刚才的对话是真实存在的。
朱安这个人真的是心理战的高手,说是给她五百个人,但拿的是他的钱,那些士兵又不傻,都知道谁给钱谁是老大。这五百个人即便表面服从她的指挥,私底下也许在监视她的行踪。
她如果是个没有心思的,恐怕已经迷晕了。
好一招纵横术,在对手的身边安插一个自己的势力,或者收买对手的人为己用。
双方告别出发时,赵瑛看到了熟悉的答氏族徽的马车。罕答从反方向过来,下马车走向东攸侯。
二人相对行了礼,罕答道:“本来应该与东攸侯一同启程,但神庙还有些琐事要交代,所以请东攸侯先行出发。我的队伍人少,轻车快马,会尽快赶上,不会误了侯爷行程。”
东攸侯也客套道:“神庙之事要紧,征兵事宜大人尽管放心。”
赵瑛想到,罕答以前出行海岱城那会儿,身边只有几十名仆从,以他在西都的府邸和神庙的守卫规格来看,的确可算是轻车简行。
因为她这几天没能见到罕答,这次罕答也来送行,赵瑛以为他也会和自己说上几句话,至少说几句场面话,然而罕答与东攸侯寒暄之后,便没有再和其他人说话。东攸侯也没耽搁,招呼所有人启程了。
启程之后,直到抵达东攸国都城,赵瑛都没有见过罕答这个人,就好像他在故意躲着她一样。
上次她问他,如果他们两人支持的王位继承人不是同一个会怎样,罕答那时没有给出回答,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躲着她吗?
*
夏日虽然炎热,却是赶路最快的时候,因为入夜了也不冷,星光又明亮,而且随处都可以安营,不用为了保暖特意寻找避风的位置,所以一天中可以赶路的时间大大拉长,赶路效率高了很多。
一路天气极好,行程顺利。从昭信城出发来西都时还是初春,再回到昭信城时,已经入秋了。
城里的平民们的生活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