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玄阵缓慢有规律地运转,耳边的风声没有先前那般强劲。
有些诡异的寂静。
双手迅速交叉,十指如灵动的蛇变幻,晦涩难懂的咒语凭空出现在林青木脑海中,自然而然从他的嘴里吐露出。
“东方、东南方、南方、西南方……”林青木低声念着卦象的方位,心中默念着黎秋师父念过的口诀。随着他的念诵,阵法中的能量越来越强,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凝重起来。
八根扇骨已经飞出,按照八个卦象的方位排列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复杂的阵法。他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当初在桐溪镇见到黎秋师傅施展这一招时的情景。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对灵异事件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而如今,他却不得不亲自面对这些非自然的力量。
最后一句口诀念完。
八根扇骨自阵中脱离,绕过林青木朝着八个方位疾驰而去。
良久。
空气中那些微小尘粒开始疯狂舞动,自上而下逃窜。
只见几道亮光闪过,打出去的几根扇骨重新回到阵中。
差了一根。
西方位。
刚刚带血的那根扇骨也是西方位。
不容他想,林青木将剩余的十五根扇骨收回,上面已经没了任何血色的印记。
除了上面因留了道口诀来感应扇骨位置而产生的红光之外,其他时候扇面干净的,整体安静得像个“乖孩子”。
仿佛刚刚那番肆意横行的是另一把相同模样的折扇。
扇子还有两副面孔,他想。
若不是掌心的红痕还在,林青木都觉得是自己在潮湿环境待久了,有些感冒导致脑子不清醒。
丢失在西方位的那根扇骨在前面最左侧的岔道口。
本就阴暗诡谲的地宫没了玄光的照亮,视物只能依靠墙壁上微弱摇曳的烛火。
手中的折扇从刚刚微乎其微的亮点逐渐向血色靠拢,暗色较先前更甚。
越往前走,空气中湿润的水汽肆意弥漫,带着腐烂变质的刺鼻气味。墙壁偶尔渗出的水渍,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更加让人……恶心。
“滴答”。
脖颈传来的凉意让林青木再一次停住脚步。微凉的手指拭去滴在脖颈的水滴,习惯性怼到亮处瞧瞧是什么东西。
下一秒,他愣怔在原地,手指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粘在食指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水滴”,赫然是血。
林青木再一次被自己这绝顶的运气气笑了。
往后堪堪退了三步,站定。
尸体被厚重的白布层层包裹,布条胡乱散开,布条分布状跟树杈一样,吸取着尸体本身的血液,分支而流。
上方未被血液浸染的布条在甬道往来的气流中轻轻飘着,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头朝下,脚朝上。
白红参半。
林青木的视线不断在尸兄身上游走。
视线落到头部位置的时候,林青木瞳孔紧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尸体的头部被布条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睛,眼白上布满细密的血丝,像是蛛网般蔓延开来。
眼皮僵硬地撑开,仿佛在最后一刻被某种极度的恐惧定格,再也无法合上。
任谁在诡异的环境里再看到恐怖的场景都会在心里骂骂咧咧。
在今天,林青木可能把前二十几年未说过的脏话全说了。
林青木将折扇展开,扇面上的流光飞舞,最后汇聚成线,指向左边。
林青木眉头微挑,居然不是有尸兄的那边。
可能是在地宫待久了,遇到这种怪异事件,他往往会将结果往诡异方向引,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朝着指引的方向走了大概十分钟,甬道漆黑如常,那股寒意却顺着脚部蔓延到身体各处。
折扇上的流光停滞在十分钟前。
烛火的亮光早就不足以支撑在甬道前行,后半截全靠先前的经验,摸索前进。
在漆黑的甬道中,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无尽的深渊里。四周的黑暗浓稠得几乎能触摸到,只是脚下凹凸不平的瓦砾提醒着他仍在前进。
这条路好像很长很长,不知过了多久,双脚已经麻木,呼吸开始变得沉重。
就在林青木怀疑自己是否能走到黑暗尽头的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
随着脚步的靠近,那丝光亮逐渐扩大,变得清晰,仿佛一条细长的丝带,嘶哑地撕开黑暗的帷幕。
等待林青木的并不是地宫的出口,也不是黑暗的尽头。
而是黑暗的起点。
那具被白布包裹紧致的尸体再一次映入眼帘。
折扇表面的流光再一次流转,依旧指向道路的左侧。
——黑暗的尽头依旧是黑暗。
而这个结果是林青木亲临三次得出来的。
此题……好似无解。
论证途中加以实践前提,而这个前提就是手中那把唯一能依靠的折扇。
三次结果都是一致。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左边——那条走了不知多久却没有结果的甬道。
折扇自从吸收林青木血液之后,二者之间早就产生了联系,所以当它三次选择左边的时候,林青木都毫不迟疑地跟着指向前进。
折扇的指向是正确的。
真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估计就是岔口右侧的悬尸。
尸体。
那双眼睛依旧睁着,眼珠失去所有光泽,像是蒙上一层灰白的雾,死气沉沉凝视着虚空。
上面的血迹已然干涸,变成暗褐色的污渍。甬道的穿堂风掠过时,布条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怪诞的夜色中,发出低低的哀鸣。
尸体离地八尺,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头朝下倒挂在半空,双腿被捆绑结实,然腿上并没有血迹,尾端好似有一根藤蔓将尸体稳挂在上方。
许是仰视这个姿势过于费劲,林青木向后退了五步,亮光一闪,那具尸体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白布包裹的身体在撞击下松散开来,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
折扇挑开血色痕迹最浓重的部位,赫然是这具尸体的致命伤。
创口呈圆形,边缘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青紫色,像是被毒素侵蚀的痕迹,微微发黑,溃烂,直至死亡。
啧。
正如林青木先前猜想,拦路的这位尸兄肯定不是单纯的坐向标。
林青木撕下脚那头干净点的白布盖在尸体脸上,那双瞪着的眼睛实在骇人,总是让人觉得‘它’在盯着他。
让人寒毛耸立。
手臂上伤口看着不像是刀伤,倒像是尖锐的器物划伤所致,致命伤的边缘也是深浅不一的划伤。
毒素遍布整个上身,折磨致死。
得出唯一的结论——对方是个狠人。
林青木扯下一大截白布垫在尸体肩上,将其缓缓翻转,发出一声低沉的摩擦声,随即再一次重重落在地面。
尸体背部暴露在空气中,除了与胸前一致的划伤,还有一道较为明显的伤口,从左肩一路斜至右腰
整齐锋利,干净利落。
伤口不深,边缘没有毒素的痕迹,对方并不想要这个人的性命,更像是警告而已。
微凉的风掠过林青木,寒意再次涌上心头。在暗无天日的地宫待久了,时间概念早已模糊,墙壁上的烛火也丝毫没有缩短的迹象,好似从刚进来就是这样。
良久,林青木突然将手中的扇骨最为锋利的一端靠近尸体,尖锐的扇尖从上而下擦着皮肤划过,扇尖嵌入皮肉,两者完美重合。
一瞬间,他脸色微变,原本还算镇定的面庞,在幽冷的光线下,脸上的震惊在无限放大。周围静谧得可怕,林青木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自从进了地宫,这把折扇就不曾离开他半分,就算是跟戚屿在幻境里分开,这把折扇依旧完好无损地放在身侧。
黎秋说,这把折扇可通人性,旁人捡去就是一把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扇子,在他手里这把折扇才是真正的“灵器”。
这划伤的确是这把折扇所致。
不过……是什么时候。
这突来的变故打乱了他先前早就调整好的心绪。
林青木起身垂眸看向脚边的这具尸体,身高不过一米七,体格瘦小,手掌粗糙,布满茧痕。
身上的衣服布料粗糙,有些眼熟。
视线缓缓挪动,最后定格在被白布遮挡的脑袋上。
折扇挑开那块布条,扔在一边,那双怀恨不甘的瞳孔显露出来。缠绕在头部的布条解起来很费劲,随着布条的散落,这个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刚进凤芜村阻挠他们找人的那个瘦子。
瘦子当日说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
“一个身着黑袍的人找到我们说想办法阻止你们找人。”
“那人腰间挂着一枚带有蓝色流苏的玉佩,白色的……”
……
诸如此类的言语。
眼前的线索加上以往的细节,真相逐渐聚拢成型。
是了,当初黎秋还从这人身上找到一颗虫卵,甚至要了他一滴血,将那枚虫卵孵化成形。
先前失明情况下攻击他的不就是藤蔓吗?
带刺的藤蔓。
林青木有些失笑,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想起之前戚屿说他有时候像一株带刺的玫瑰。
他有点想念那个家伙了。
收了笑意,林青木抬手拨了拨额前碍事的碎发,露出那双清冷如霜的双眸,他站在干涸的血色里,咒术将那股浓烈的腐烂味隔绝在外。
林青木看向那双失去白布遮盖的双眼,两道视线碰撞在一起,他看到的只有恐惧与不甘。
片刻,那张白布再次落在尸体的脸上。
死人的确会说话。
当折扇再次选择左边的时候,林青木毅然决然地朝着右侧走去。等他身影消失在转弯处的时候,一道黑影现身在瘦子尸体身旁。
黑袍下伸出一只惨白的右手,衣袖滑落至手臂,皮肤枯槁如干裂的树枝,大大小小的青色的斑痕杂乱无章地分布在表面。
形似……尸斑。
藤蔓从宽大的袖袍里飞出,只见无数条藤蔓将尸体猛地抛向空中,藤蔓将尸体密不透风地缠绕在其中,右手虚握,藤蔓开始收力,下一瞬万千尖刺从藤蔓中心迸射出来。
瞬息间,一阵血雾在空中猛然绽放。
藤蔓收回,除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腥臭,脚下未清理干净的血渍之外,全然看不出此前有一个完整的尸体悬吊在这。
整套动作娴熟,随意。
对于这种小角色根本就是不屑,就像出门遛弯顺手扔了一袋垃圾这么简单。做完这一切之后,黑袍人朝着林青木消失的甬道走去。
……
在尸体彻底消失的那瞬间,趴在黎秋掌心的小红从休眠状态苏醒了过来。
这细小的动作被黎秋察觉到,立马喊住继续深入密林的男人。
“戚屿,小红动了!”
听到这话的男人身形一顿,转身快步来到黎秋身旁,呼吸有些不稳,双眼在不眠不休里早已熬得全是血丝,他似乎感受不到疲倦,紧紧盯着趴在黎秋手掌上的虫子。
随后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瞳看向黎秋,眼底全是请求还夹杂着焦急无措。
“别慌别慌,它已经休息好了,可以用它来感应青木的方位了。”黎秋快速地说道,“你的魂力现在很脆弱,情绪尽量控制住,若是你有个好歹,青木怎么办!”
自从林青木消失之后,戚屿跟疯了一样,身上的魂力动荡不安,好不容易稳固的魂体再次出现裂痕。
黎秋为了能让这男人稳固魂体,各种灵药,符篆往戚屿身上砸。
那都是黎秋出门前,悄悄从师父房里偷拿的,现在一股脑地全砸戚屿身上,虽心痛,但效果不错。
魂力暂且稳住。
当初的红线指引锁定了这片区域,按照黎秋的道行不可能查不到准确方位,经过多方查探下来,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在这方圆十里设下迷阵幻阵以及各种杀阵。
光是走到阵心,几人都花了接近两天。
相比黎秋满腹对布下玄阵那人的怨言,戚屿深切感知到自己魂灵形态的微弱,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