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劭问出来后,自己也愣了一下,勉强笑了下:“我在说什么胡话。”
江怀蝶却认真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心里是有情的,阿姐知道。我不奢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我从来就没有开心过。”江千劭眼里冷淡无波。
江怀蝶叹了口气:“爹最近身体不好,你多回去看看他。他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了,怎么说江家的东西也是都要留给你的。”
“好。”
可是还没等到江千劭去看他,江宗正就出事了。
他的病情忽然加重,吃药都吃不下,医生说最多还能再活一周。
江千劭赶回江家时,管家已经在筹备葬礼了。
他踏进江宗正的房间,一推开门,熟悉的檀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刺鼻的药味,还有行将就木的死气。
江宗正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头发花白,皮肤就像是枯死的老树皮。
上次江宗正也是生了大病,可是江宗正那时还能和他吵,人也比现在精神多了,现在连他进来都没注意到。
江千劭忽然觉得,躺在床上的这人,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会生病,会死。
他走到江宗正的床边,江宗正才僵硬地转头看他。
地上放着夜壶,还有一个装着呕吐物的袋子。江宗正见到他,深深呼吸了几口,随后脸色变得青紫:“你……你给我滚……”
他的语气虚浮,竟是连骂人都不利索了。不知道是因为还在生他的气,还是因为觉得让儿子看见这个样子很羞耻。
江千劭低头看着他,道:“您不用担心我现在报复,毕竟您马上就要死了,也不差这一两天。”
江宗正气得脸色红润了些,闭上眼睛,防止看到他马上就气死了。
江千劭瞥见他放在床头柜上的中药,已经冷了很久了,便端起来,顺手给他倒了。怎么说也算是服侍了他。
他走到门外专门倾倒药渣的地方,将中药倒进去。忽地,他的动作僵住,皱起了眉毛。
只见那药渣桶里,浮着一片白棕色交杂的草药,像是没有研磨干净。
这味药江千劭见过,刘家几年前买药吃死过人,查出来是因为混了这味药。
“白宆草?”江千劭心里咯噔一声。那家人死的时候,也是狂吐不止,高烧冷汗。那时候医生都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缘故。
江宗正的症状,像是吃了这味药的轻症。
“哎?大少爷,您回来啦?”厨房的婆子正端着饭,给江宗正送饭。虽然他吃不下去,可是表面功夫还是不能少的。
江千劭猛地回过头,沉着脸问:“是谁负责给江宗正煎药的?!”
婆子听他直呼江老爷的大名,脸抽抽了两下,可是他眼神忒可怕,婆子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顺着他回答:“是……是周侨少爷一直负责煎药的,他忙碌了好几个月,都不让我们插手呢。”
!
江千劭将药碗狠狠一摔,便朝着周侨的院子去了。
“你他妈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江千劭“砰”一声推开周侨的房门,来势汹汹踏了进去。
周侨正在梳头,见他来了,笑了下:“我刚要去找你。”
江千劭掐住他的手,提着他站起来,咬牙切齿:“你到底要干嘛?你他妈到底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周侨脸色怡然不动:“我没做什么啊。”
“江宗正是你害的吧?”江千劭将声音放低了些,“是你在他的药里加了白宆草,熬了好几个月的药,让他慢性发作无药可救。”
周侨的笑容陡然消失,冷得可怕:“你发现了。”
江千劭几乎要将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之前做的那些破事,我都知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复兴社的人,是我杀了阮老爷,是我陷害你,是吗?”
江千劭手松了松,后退两步。
“那你为什么帮我瞒着?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周侨却向他逼近。
江千劭沉默了,没有回答。
周侨大笑了起来,似乎要将眼泪都笑出来了:“你难道不恨你爹,你不想让他死吗?”
江千劭蓦然睁大眼睛,抬眼看他:“你给我住口!”
“没关系的,他就是个人渣,伪君子,杀了他,是为民除害!”
江千劭抬起手,用力往他脸上揍了一拳,将周侨嘴角打出了血。
可周侨毫不在意的抹掉了,还带着笑:“你会和我一起的。”
江千劭沉沉地盯着他,将怀里的东西扔给他,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侨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才仔细看了他扔过来的东西。
是一瓶镇定药。是了,快到他发病的时候了。周侨握紧了那个小瓶子,喃喃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你可以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带着江家肮脏血统的人。只要你一直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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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院子里几只鸟叫了两声,房子里隐约传来沉重的呼吸。
周侨在床上缩成一团,脸色煞白,眼眶通红,活脱脱一个鬼样。
如果仔细看,能看出来他一直在颤抖。他抿着嘴,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才忍着没出声。
痛痛痛,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还想见血。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
周侨摇摇晃晃撑起身子,拿着床边的刀,习惯性就要往自己胳膊上捅。
可在他的目光触及到桌上的小药瓶时,握刀的手顿住了。
他放下刀,抓起桌上的瓶子,吃了两粒。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性烈,没多久就缓解了些痛苦。
他靠在床沿上,惨败的月光顺着窗子照进来,落在他如玉一样的脸上。
“江千劭……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他对着虚空道。
前几个月他发病,江千劭都来了。他会强忍着不耐烦,一遍遍安抚周侨,让周侨觉得也没那么难熬了。
“你不来,娘也不来,你们都不要我。”周侨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嘴巴里喃喃着,含糊不清。
他又做了那个梦。梦里是鲜血,尖叫,还有泪水。
女人将涂着红指甲的食指抵在唇上,低声说:“嘘,他们来了,不要出声,你听话。”
然后他躲在柜子里,透过缝隙,看见很多白花花的肉|体纠缠在一起,听见女人痛苦的呻|吟。他为了不吐出来,忍得很辛苦。
最后,他看见戴着眼镜的男人,提起了刀,狠狠插在了女人的心脏上。
周侨看见小小的自己紧紧捂住嘴,眼睛里溢满了眼泪。
“江老爷,您弟弟真是没眼光,看上这么一个带着孩子的妓|女。”
小周侨在心里尖叫,不是,她不是妓|女,她只是为了养活我……
“刘老爷,您放心,现在人都死了,私奔是不成了。我那弟弟也被我抓回去了,改日就将令妹和他的婚事定了。”
一个娇媚的女声道;“明达哥哥居然喜欢的就是这个女人,真是又老又丑,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
周侨看见一只涂着精致蔻丹,和母亲的粗糙的手截然相反的娇嫩的手。那只手抽出了他娘胸口的刀,然后一下一下,将她的脸划了个稀巴烂。
“她的那个野孩子呢?”江宗正问。
“她说她把孩子送走了。”刘鸿儒道。
“这孩子留着不除,迟早是个祸害,赶紧找到他。”
“本来说让她把儿子淹死,让她去江家做个下人或者做个妾也行,谁知这女人居然不愿意。”
“我们江家哪里能容得这种带野种的妓|女!”
他们离开了,周侨也不敢出去。他在柜子里睡着了,直到睡醒,才酿跄着推开门。
他母亲的尸体已经烂了,上面停着一只艳丽的凤尾蝶,在吸食着尸水。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没有姓,母亲叫他阿侨。可是现在母亲死了,再也不会温柔笑着叫他阿侨了。
后来他去了一户姓周的人家,夫妇两个是在江家做工的,刚死了儿子。于是他就叫周侨了。
周家夫妇让周侨干活,还每天只给他一碗稀粥,心情不好就打骂他。
周侨在伤痕痕迹时,遇见了复兴社的人。他们在招人。领头的人说他是个好苗子,身手伶俐力气大,最主要的是心狠。
于是他们将周侨招进了杀手部门,在他将同期都屠杀殆尽时,他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代号——“凤尾蝶”。
刚开始复兴社的人嘲笑他,说这代号是个女人名字。可是很快,就没有人再这么说了。因为凤尾蝶从来没有失败过,他是最好的杀手,最快的刀。
周家夫妇见着他时常不在家,还愈发阴沉,看得人起鸡皮疙瘩,就打算着把他发卖了。
他们说;“世道不好,你也不能怪我们,我们养了你这么久,你该报答我们了。”
那片来了个人牙子,专门收器官的。周家夫妇拿刀要杀他,将他卖给人牙子。
周侨让他们捅了自己三刀。随后他抽出自己藏在腰间的匕首,将这对夫妇解决了。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暗红色,告诉自己,棋局要开始了,这只是第一步。
周侨迷迷瞪瞪睁开眼,只觉得天花板上有无数张脸,都在看着他,笑得狰狞。
“江宗正,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易的。”周侨盯着天花板,回应了他们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