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劭嘴角的淡笑一下子凝固了。
“是他吗?”江千劭的眼神又让人如坠冰窖。
再有动机的猜测,都抵不过白纸黑字的证据。
老侯顿了顿,然后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们的人昨晚收到了一封信,说是宣夫人有一个丫头,还活着,不过在苏杭。”
“我这两日就是去了查这件事,但是不确定消息的来源,所以也没有提前和您讲。”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江千劭说完,又自嘲地笑了声,“其实也不重要了,他也快要下去陪我娘了。”
老侯咽了口口水,道:“千爷,您还是……听一下吧。”
江千劭没作声,老侯知道他这是默许了。
“我们的人查到了那个丫头家里,她现在在另一户人家干活。那丫头说,宣夫人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江老爷处理了,她逃离北平才活了下来。”
可江宗正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将她除了,她不得以,只好离开了北平回了老家。
“夫人当年,说,要和老爷和离。”那丫头跟老侯说。
“那江老爷肯答应?”老侯问。
“当然不肯。江宗正当年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靠着宣家才有了今天。”丫头的眼里冒出怒火。
“可是夫人去意已决,说什么都要带着大少爷离开江宗正。江宗正也拦不住她,于是夫人就回了娘家。”
江千劭确实记得有段时间,他娘带着他回了宣家,不过他当时年幼,不知道是父母要和离。
“然后呢?她为什么又带着我回去了?”江千劭问,如果宣氏没有带他回江家了,就不至于到现在的田地了。
“哎……”老侯叹了一口气。接着复述丫头的话。
“夫人回家后,宣老爷和老夫人都劝她,不要把事情闹大,这样两家脸上都过不去。可是夫人怎么都不愿意再回江家了。”
“宣老爷和老夫人劝说无门,几周之后,竟然是态度大变,说女儿想一直待在宣家也没问题,宣家有这样的底气。”
“那段时间夫人好了许多,人也不再郁郁寡欢了。”丫头回忆道,“她还时常待着少爷出门去玩儿。”
“然而好景不长,夫人的身体不知怎的出了问题。宣家叫了好多大夫,都没查出来缘由。看着夫人一天天衰败下去,我心里着急的很。”
“可夫人倒叫我们不要着急,说是人各有命,她现在很满意。她只是让她的好友们多来看看她。”
丫头说着,开始哽咽了起来:“有一日,夫人小时候的玩伴从外头学医回家了,来了看她。那位小姐一闻就说,夫人常吃的药有问题。”
“那为什么宣家的医生没有一个能查出来的,都是废物吗?!”江千劭吼道。
一说完,他愣了下,当即也知晓了缘由。
“夫人常吃的药,是宣老夫人说特地从名医手里要来的。先前给夫人看病的,也都是宣老爷和老夫人安排的医生。”
“是她的最亲的人,为了面子,要害她呀!”丫头泣泪涟涟。隔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释怀。
“所以她后来就带着我又回了江家。”江千劭将桌子上的茶水扫落了,可他仿佛没有察觉一般。
“夫人回到江家后,江宗正就派人严加看管,不允许她迈出大门一步。外头都说夫人贤良淑德,但是我知道,夫人最是好玩活泼,这样的日子,她过不下去的。”
“后来不知怎么,宣家唯一的儿子,身染恶疾,暴毙身亡,宣家就只剩下了夫人一个女儿。”
江千劭冷冷道:“或者说是,只剩下了一个女婿。”
“我看大公子的事情,也多半和江宗正这个小人有关!”丫头道。
“幸好后来有一日,江宗正出差去了,看守的人愈发松懈,居然只留了一个人看着夫人。”
“夫人终于从床上起来了,她说,她要走,让我跟她一起。”
“我刚开始还劝夫人,说她走了,整个院子的人都活不下去的,包括大少爷。可是夫人说,和她无关。”
——“人人都只在乎自己,甚至连血亲都可以残害,我又凭什么要在乎其他人?!”宣夫人这样说。
丫头回想起来,仍觉得那日的夫人很吓人,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说,她已经对少爷够好了,写了遗嘱,说是将宣家的财产都留给他。至于接下来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她已经把能教给大少爷的都教给他了。”
“于是夫人和我把那看守杀了,离开了江家……”
江千劭听到这里,呼吸陡然加快:“所以……所以我娘根本没死?”
“死了。”老侯道,“不过是在您认为的忌日之后。她离开江家三年才去世,这期间一直待在苏杭。”
江宗正回家,见宣夫人已经不见了,勃然大怒,可是他也无计可施找不到人。
他只能找一个身量和宣夫人差不多的丫头,将人的脸刮花然后杀了,对外宣称夫人已经病死。
江千劭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听得老侯心里发寒。
“所以,她没死,她只是……将我扔了。”
宣夫人只是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吃人的江家。宣氏对他说,任何人都信不得。可是江千劭不知道,这里的任何人,还包括了宣氏她自己。
原来这么多年,他以为的仇恨,都是假的。江宗正根本就没有杀宣氏。
“宣氏说,宣家的财产,都应该是我的。”
老侯道:“是的……江老爷,偷偷改了她的‘遗嘱’,将财产都挪到了自己名下。”
“所以现在江家的东西,也都应该是我的。”江千劭摸出了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遗嘱,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变成灰烬。
“他江宗正凭什么把我的钱分给其他人,他有什么资格!”
老侯也看出来了江宗正的遗嘱有问题,没有将钱都留给江千劭。于是老侯问道:“爷,我去重新拟一份遗嘱吗?”
“嗯。你先去拟,将财产都转到我名下,一分钱都不给其他人。至于江宗正的私章,我今晚就去江家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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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江宗正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丝冷淡的月光和一双穿着皮靴的脚同时踏了进去。
江千劭把江宗正书房里可以翻找的地方,全都翻了个底朝天。可是就是没见着他的私印。
江千劭拧紧了眉毛,如果不在书房,难道是他随身带着了?
江千劭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低头思索。
月光下,一根长发在他眼前的下层书柜上,闪着淡淡的光泽。
江千劭蹲下身,拾起了那根头发。随后他眼睛一转,在那层书架上摸索起来。
先前刘家在鬼村,也是用了这样的密室,两个老头子说不定是蛇鼠一窝。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摸到了一个藏在书底下的机关!
江千劭按下机关,书架轰然一声裂开,和鬼村正是一模一样的设计!
书架后是一个昏暗的地下室,江千劭拿了一根烛火,点燃了走了下去。
下面是一个不大的空间,放着的也不是和鬼村一样的金银财宝,而是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江千劭走近桌子,见着上面放的文件,都是江宗正做的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红木盒子,刚好是印章大小!
江千劭舒了口气,拿出盒子打开,可那个红丝绒底的印章龛处,却是空无一物。
印章被拿走了。
江千劭狠狠将盒子摔在了地上,看来江宗正是有意防着,将印章换了位置。
他举着蜡烛,便要离开。
然而当他走到地窖的出口时,却陡然停下了脚步,僵硬地转过了脖子。
烛火昏黄地映照在白墙上,墙上是一副挂画。画上的人长发披肩,貌美如鬼,对着画前的人微笑。
江千劭呼吸加快,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将蜡烛往旁边挪。
那副挂画的旁边,还是挂画,还是一模一样的美艳脸孔。
又是,还是……整个墙上,都是周侨的画像!
先前的古怪此刻终于都串了起来,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
江千劭猛地将墙上的画像都扯了下来,揉成一堆,用蜡烛点燃。
熊熊火光间,那张妖冶的脸笑着,下一秒便被火苗吞噬,灰飞烟灭。
江千劭怒冲冲走了出去,向着江宗正的房间去了。
夜深人静,他只能听见自己飞奔的心跳声,还有叫嚣着,让他杀了那个老头的声音。
“砰!”江千劭一脚踹开了江宗正的房间门。
江宗正倏然惊醒,看见来人眼睛睁得要掉出来似的。
“你疯了吗?!”江宗正朝他吼。
江千劭大步流星走到床边,伸出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居然敢从我手里抢东西!”江千劭手上的青筋暴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呃……”江宗正被他卡着脖子,咯咯作响,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能无力地扒他的手。
“你痴心妄想我的东西,你就该死!”江千劭的手收得越来越紧。
江宗正眼见就要断气了。